谁进去？
这个问题在临时营地里悬了整整一夜。十二个人围坐在加热器旁，跳跃的火光把每个人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我去。”林默说，理由很充分——标记在他身上，阶梯为他而开，记录节点L-7认可的是他的情感共鸣。但这恰恰是秦风最反对的。
“你是领袖。”秦风的独臂在火光中划出一个强硬的手势，“不是每次都要你冲在最前面。万一里面是陷阱，你折了，聚居地怎么办？”
“但如果我不去，标记可能会失效。”林默举起手，掌心的符号在皮肤下幽幽发光，“它在呼吸，和我的脉搏同步。我能感觉到……它在等我。”
小七坐在林默身边，握着他的另一只手。她的能力虽然因为距离太远无法连接到聚居地，但此刻在近距离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默内心的决心——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恐惧，对可能辜负期望的恐惧。
“我跟你一起。”老郑突然说，“两个人互相照应。而且我这把老骨头，就算真折在里面，也不亏。”
“算我一个。”周小雨的声音很轻，但坚定，“我是记录员。如果里面真的有上一轮文明留下的东西，需要有人把它画下来、记下来。”
“你不行。”这次反对的是几乎所有人。秦风、老郑、赵海……连最不爱说话的陈星都摇了摇头。
“为什么？”周小雨倔强地抬起头，“因为我是普通人？因为我还年轻？”
“因为你是未来的记录者。”林默看着她，“如果我们都回不来，你需要活着，把故事带回去。这是记录员的职责——不是去冒险，而是确保记忆不灭。”
女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掉下来。她低下头，把素描本紧紧抱在怀里。
最终决定：林默和老郑进入，秦风带其余人在外接应。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没有消息，或者防御机制激活，外围人员立即撤退到安全距离。
“通讯器在里面可能失灵。”赵海检查着装备，“我改装了两个，用了记录节点那种蓝光的频率。但如果屏蔽太强……”
“那就靠这个。”刘小燕递给他们两个小瓶子，里面是淡金色的液体，“夜瞳提供的应急剂。如果受伤或意识模糊，喝下去能暂时激发潜能。但副作用很大，只能撑十分钟，之后会虚脱至少一天。”
老郑接过瓶子，摇了摇：“用上这个的时候，估计也快完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人站在阶梯入口。冰层下的蓝光沿着阶梯一路向下，消失在深处。
“准备好了？”林默问。
老郑拍了拍胸口：“活了四十八年，没想到最后的高光时刻是在冰窟窿里。走吧。”
他们向下走去。阶梯不是直线下降，而是螺旋状，环绕着一个中央的蓝色光柱——那是记录节点L-7的延伸部分，或者说是它的“根系”。冰壁透明如玻璃，能看见外面冻结的古老气泡，有些气泡里封存着细小的、无法辨认的碎片。
“这冰有多少年了？”老郑用手电照着冰壁。
“至少几万年。”林默说，“可能更久。上一轮文明灭绝的时间，连夜瞳的遗传记忆都只有碎片。”
走了大约两百级台阶，温度开始回升。不是变暖，而是稳定在零下十度左右，比外面的零下四十度好多了。空气中的湿度也明显增加，冰壁上开始出现凝结的水珠。
“我们在接近一个热源。”老郑判断，“或者……能量源。”
又走了五分钟，阶梯到了尽头。
面前是一扇门。
不是金属门，也不是冰门，而是一面流动的光幕——像水帘，但由无数细小的光粒子组成。光幕表面浮现出与林默掌心相同的符号。
林默抬起手，掌心的符号自动发光，与光幕共振。光幕向两侧分开，露出后面的空间。
两人走进去，然后同时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圆形大厅，直径超过五十米，穹顶高耸。大厅中央，十二根发光的柱子呈环形排列，每根柱子里都悬浮着东西——种子。不是想象中的麻袋或箱子，而是一个个光球，每个光球里包裹着一粒种子：小麦、水稻、玉米、土豆……还有无数他们不认识的作物。
种子不是静止的，而是在光球中缓慢旋转，表面偶尔闪过数据流——基因组信息、种植条件、适应环境……
“旧世界的遗产……”老郑喃喃道，走向最近的一根柱子。柱子上浮现出文字，自动翻译成他们能看懂的语言：
【作物编号：t-7，耐寒小麦变种。可适应零下二十度环境。产量：旧标准亩产800公斤。警告：需配合特定土壤微生物共生体系。】
“他们连怎么种都想到了。”林默环视大厅。除了中央的种子柱，四周墙壁上还有无数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光球，数量之多，根本无法计数。
“够全人类用几百年。”老郑说，但声音里没有兴奋，只有沉重，“如果我们能带出去的话。”
问题就在这时出现了。
大厅另一头，还有一扇门。门上有两个凹陷的手印图案，旁边有说明：
【继承测试第二阶段：记忆验证】
【要求：两位测试者同时将手置于验证面板，开放记忆访问权限。验证内容：对‘家’的定义、对‘延续’的理解、对‘牺牲’的接受度。】
【通过奖励：种子库核心访问权限，可获取主控权。】
【失败后果：防御机制激活，测试者记忆抹除。】
“记忆访问？”老郑皱眉，“什么意思？它们要看我们的记忆？”
“看来是这样。”林默走近那扇门，看着手印凹陷，“不只是看，是要我们主动开放。完全的、无保留的开放。”
“那不行。”老郑立刻说，“记忆里有聚居地的位置，有我们的弱点，有所有人的信息。万一它们有敌意——”
“但它们如果想毁灭我们，早就动手了。”林默说，“观察者在测试，记录节点在评估。也许它们要看的，就是我们是否足够信任——信任到愿意暴露一切脆弱。”
老郑沉默了。他在大厅里踱步，看着那些旋转的种子光球，看着墙壁上无数的储存格，看着这个上一轮文明用尽最后力量保存下来的希望。
“林医生，”他最后说，“你记得我为什么接受改造吗？”
“为了能来这儿，为了修车修管道。”
“不完全是。”老郑停下脚步，看着林默，“我儿子小峰，他妈妈死的时候，他问我：‘爸，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吗？’我说不是，人死了，但做过的事还在，救过的人还在，留下的东西还在。”
他走回门边，看着手印：“我的记忆里没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就是一个普通水管工的生活：修漏水的水管，教儿子用扳手，冬天里和邻居分一碗热汤……如果这些东西能证明人类值得活下去，那就看吧。”
林默点点头。他也没什么可隐藏的——手术台前的挣扎，失去病人的痛苦，建立聚居地时的无数次失败，对小七的承诺，对所有人的责任……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按在凹陷处。
瞬间，世界变了。
不是眼前景象变化，而是意识被拉入某种流动的信息海洋。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纯粹的感觉和概念的交换。
林默“感受”到老郑的记忆：第一次握住扳手时的金属冰凉，儿子出生时的啼哭，妻子病床前最后的微笑，冰原上看着儿子流泪却依然选择出发的决心……
老郑也“感受”到林默的记忆：第一台成功手术的喜悦，病毒爆发时的绝望，小七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南极冰原上自愿成为共生体的那个瞬间，看着聚居地灯火时的责任与温暖……
这不是旁观，而是融合——在某个层面，他们的记忆短暂地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然后，“问题”来了。
不是语言提问，而是直接投射到融合意识中的概念：
【定义：家】
老郑的记忆响应：是妻子做的热汤的味道，是儿子睡梦中踢掉的被子，是维修好漏水管道后住户的笑脸，是冰原上那个简陋但温暖的帐篷，是所有一起分食最后一块饼干的人。
林默的记忆响应：是手术室无影灯下的专注，是病房里监测仪的嘀嗒声，是小七靠在他肩上的温度，是聚居地黎明时升起的炊烟，是所有人看向他时眼中的期待。
两个定义融合、碰撞、重组，形成一个更复杂的概念：家不是地方，是一群互相守护的人；家不是拥有，是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承诺。
【通过】
【下一个概念：延续】
这次更复杂。老郑想到的是儿子，是把手艺传下去，是水管修好后水流继续流淌。林默想到的是人类文明，是知识传承，是即使个体消亡但物种不灭。
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核心：延续不是复制，是改进；不是机械重复，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创造新的可能；不是自私的基因传递，是文明的薪火相传。
【通过】
【最终概念：牺牲】
记忆的海洋突然掀起巨浪。
老郑想起妻子死前把最后一点药留给儿子的选择，想起自己签下改造同意书时儿子哭红的眼睛，想起此刻站在这里可能回不去的坦然。
林默想起秦风断掉的手臂，想起南极决战中死去的同伴，想起自己成为共生体时接受的不可逆改变，想起如果必要，他会毫不犹豫地留在这里换取种子。
但牺牲的概念在这里被“审视”了。不是简单的认可，而是深度的剖析：牺牲是为了什么？是出于责任还是爱？是主动选择还是被迫？牺牲后留下的人如何继续？
融合的意识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了很久。最后形成的答案是：真正的牺牲不是放弃生命，而是把生命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在记忆中，在影响中，在继续前行的道路上。
【通过】
【最终评估：情感真实性97.3%，概念一致性89.7%，牺牲认知深度A+】
【奖励：主控权解锁】
信息海洋退去。林默和老郑同时抽回手，踉跄后退，大口喘气。刚才的体验太过强烈，仿佛灵魂被彻底洗涤了一遍。
面前的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空间——一个小型控制室，中央有一个悬浮的操作界面。
但界面旁边，有一个单独的光柱，里面只悬浮着一粒种子。这粒种子与其他都不同：它是纯黑色的，表面有银色纹路，旋转时拖出星尘般的轨迹。
光柱上的说明很简单：
【特殊样本：遗忘之种】
【属性：食用后可在二十四小时内大幅提升认知能力，理解并操作本设施全部功能。副作用：随机记忆区块永久性抹除。抹除范围：1-5年记忆。】
【警告：不可逆。建议仅在最必要时使用。】
林默和老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随机抹除记忆……”老郑低声说，“如果抹掉的是重要的事，如果抹掉的是……家人的脸……”
“但如果需要操作整个种子库，”林默盯着那粒黑色种子，“比如转移所有种子，或者解除防御机制……”
“这是选择。”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是记录节点L-7的中性声音，而是小七的声音，通过某种方式投射进来，“林默，我看到了……观察者让我看到的。它说这是‘终极道德测试’：在得到巨大力量的同时，是否愿意付出最私人的代价。”
“小七？你怎么——”
“我不知道……但我在聚居地突然就能看到这里了。”小七的声音带着哭腔，“它说如果你吃下种子，可能会忘记我，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也可能忘记怎么当医生，忘记怎么领导大家……随机的，无法预测。”
林默伸手，轻轻触碰光柱。黑色种子在他指尖旋转，冰冷而沉重。
“还有时间。”老郑说，“我们先看看怎么操作这个控制室。也许不需要那个种子——”
就在这时，整个大厅震动起来。
不是冰下的脉动，而是清晰的警报。控制室的界面上亮起红色警告：
【外部威胁检测：未授权生命体靠近种子库外围。防御机制预启动倒计时：60分钟。】
【检测到武装人员：数量24。身份识别：前‘磐石’基地残部，周云派系。】
林默和老郑的脸色同时变了。
周云的人，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他们一定是跟着我们的踪迹来的。”老郑咬牙，“或者……观察者故意放他们进来，增加测试难度。”
控制室界面上出现了外部监控画面：二十四个穿着白色伪装服的人正在冰面上布置设备，有重型武器，有钻探工具。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强行打开种子库。
【选择：】
【A. 使用‘遗忘之种’，获得完整控制权，启动防御机制消灭入侵者，保护种子库。】
【b. 尝试现有权限操作，风险：可能无法完全控制防御机制，可能导致种子库受损。】
【c. 放弃种子库，从紧急通道撤离。】
画面旁边，出现了秦风等人的监控——他们正在隐蔽位置观察入侵者，显然也发现了情况。
“秦风他们不能硬拼。”林默快速分析，“对方人数多一倍，火力更强。而且一旦开战，可能触发防御机制，所有人一起死。”
“那怎么办？”老郑问。
林默看向那粒黑色种子。旋转的黑色表面，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小七，”他在心里说，“如果我忘了你——”
“你会重新认识我。”小七的声音坚定，“我会一遍一遍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事。但如果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震动再次传来，更强烈了。入侵者开始钻探冰层。
倒计时：55分钟。
林默伸出手，光柱打开，黑色种子落入他掌心。
“老郑，”他说，“如果我忘了怎么操作，你提醒我。如果我忘了我是谁……你告诉我。”
老郑的眼睛红了，但他点头：“我会的。我保证。”
林默看着手心的种子，最后看了一眼控制室屏幕上的一切——种子的光，入侵者的影像，秦风隐蔽的身影，小七透过观察者传来的担忧。
然后，他吞下了“遗忘之种”。
瞬间，世界变成纯白。
而在白色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消散，像沙滩上的脚印被潮水抹去。
倒计时：54分钟。
测试进入最终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