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袍道人消失在青石镇的夜色中,如同滴墨入海,未掀起多少波澜。他留下的那十枚磨损的铜钱,在陶罐底部与其他铜钱碰撞,发出与其他钱币并无二致的轻响,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李逍遥的日子,依旧在熬粥、卖粥、打烊的循环中流淌。门外的长龙仿佛成了青石镇永恒的风景,来自诸天万界、形形色色的求道者,怀揣着各自的执念、渴望与迷茫,在此处排队,饮下一碗白粥,照见本心,或有所得,或怅然离去。
那碗看似平凡的白粥,已然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道标”。
然而,这一日,当李逍遥如同往常一样,掀开粥锅的盖子,准备迎接新一天的食客时,他的动作却微微一顿。
锅中,并非往日那洁白粘稠的米粥。
那粥水,竟呈现出一种混沌的、不断流转变化的色泽,时而清澈见底,映出漫天星辰;时而浓郁如浆,散发出大地厚重的气息;更有时,粥面上会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生灵万物般的虚影,一闪而逝。一股远比以往更加复杂、更加包容、仿佛蕴藏着森罗万象的奇异“粥香”,弥漫开来,瞬间充盈了整个小店,甚至透出门外,让排队的人群齐齐一震,面露惊容!
这……还是白粥吗?
李逍遥看着锅中异象,脸上并无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拿起勺子,在锅中轻轻搅动。
随着他的搅动,锅中的混沌粥水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流转得更加迅疾,那万千色彩与虚影不断生灭、交融。他并未添加任何食材,但这锅粥,却仿佛自行在演化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看来,是吃到‘撑’了。”李逍遥低声自语,无奈地笑了笑。
他明白,这是自身“味之本源”在经历了万界饕餮宴的洗礼,尤其是品尝了那源初之灶的“概念之丹”后,自然而然的沉淀与升华。过往吸收、感悟的诸天万界无数滋味、无穷道韵,此刻已彻底融会贯通,返璞归真,以至于他随手熬煮的这锅最普通的白粥,也承载不了这份过于庞大的“底蕴”,开始自发显化异象。
换言之,不是粥变了,而是熬粥的人,已然不同。他这锅“白粥”,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般“纯粹”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依旧是拿起粉笔,在小木板上写下今日菜谱,只是内容已然改变:
“百味粥,十文。”
门外的人群看到这新菜谱,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比以往更加炽热的期待!百味粥!从“清粥”到“百味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老板的境界再次提升?意味着这碗粥将蕴含更加不可思议的造化?
队伍前列的几位修士,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第一位客人,是一位寿元将尽、卡在元婴巅峰数千年的老者。他颤抖着缴纳十文钱,接过那碗混沌之色流转不定的“百味粥”。粥碗入手,他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碗粥,而是一个微缩的、正在演化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将粥饮下。
没有特定的感悟,没有清晰的景象。他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条由无数种滋味、无数种道理、无数种可能汇成的浩瀚长河!酸甜苦辣咸、喜怒哀乐怨、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天地法则、星辰运转……所有已知与未知的“体验”与“信息”,如同洪流般冲刷着他的意识!
他原本固化的思维、僵化的道途,在这信息洪流的冲击下,开始松动、瓦解!他看到了自己道途中无数个被忽略的岔路口,看到了其他世界、其他文明对类似问题的不同解答方式……那并非直接的答案,而是打开了无数扇全新的窗户,让他得以跳出自身局限,从更高的维度审视自己的道!
“原来……原来如此!原来路不止一条!哈哈哈!”老者状若癫狂,又哭又笑,周身那沉寂了数千年的气息,竟然开始如同解冻的春水般,重新变得活跃、灵动,甚至隐隐触摸到了那层桎梏了他一生的化神屏障!
他没有立刻突破,但他的道心,已然挣脱了枷锁,前路豁然开朗!
第二位客人,是一位身负血海深仇、道心被仇恨填满的年轻剑客。他饮下“百味粥”,瞬间仿佛经历了千百种不同的人生!有帝王将相的波澜壮阔,有凡夫俗子的平淡温馨,有隐士高人的逍遥自在,亦有魔头巨擘的肆意张狂……他在这一碗粥中,体味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也感受了放下、超脱与新生。
那炽烈的仇恨,在这浩瀚的“百味”冲刷下,并未消失,却仿佛被稀释、被理解。他明白了仇恨的根源,也看到了被仇恨蒙蔽双眼所错失的其他风景。他依旧会去复仇,但他的剑心,不再只有恨,更多了一份对生命本身的复杂感悟与坚定。他的剑意,少了几分偏执的凌厉,多了几分包容与决绝的厚重。
一位,又一位。
这碗“百味粥”,不再像之前的“清粥”那般,精准地映照某一道途的缺失。它更像是一片无垠的海洋,包容万物,任由饮者在其间撷取与自己缘法相关的“滋味”与“道理”。
有人从中悟出了失传的神通,有人解开了古老的谜题,有人放下了执念,有人坚定了信念,更有人,如同那第一位老者般,看到了自身道途的无数种新的可能!
它不直接给予力量,却赋予了饮者超越自身局限的“视野”与“可能”!
店内,道韵交织,异象纷呈,仿佛有无数微缩的世界在其中生灭。店外,人群沸腾,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传遍四方——“逍遥小筑”的粥,再次蜕变!已从“映照本心”的“道镜”,化为了蕴含“森罗万象”的“道海”!
李逍遥看着店内众生在“百味”中沉浮、寻觅、感悟,眼神平静。他知道,这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自身道行至此的自然流露。这碗粥,已然成了他部分“味之本源”的延伸。
“也罢。”他轻轻搅动着锅中那仿佛永不枯竭、永远在演化的“百味粥”,低声自语,“一味的‘映照’也显单调,有点‘百味’调剂,或许更有趣些。”
只是,他看着门外那愈发狂热的眼神,心中清楚,这青石镇的宁静,怕是真要一去不复返了。
这碗“百味粥”,引来的,将不仅仅是求道者,恐怕还有……试图掌控这片“道海”的野心家。
炊烟依旧,粥香已变。
红尘万丈,百味初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