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过后，红星大队合作社的丹参地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保住了。经过几日晾晒和精心管护，大部分丹参苗重新焕发生机，叶片转绿，长势恢复。社员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苏念晚的敬佩和信赖更是深了一层。连带着，沈家在村里的威望也水涨船高。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这般光景。
沈家院子里，晚饭时分。一家人围坐在桌边，桌上摆着李桂芹做的贴饼子、熬白菜，还有一小碟苏念晚带回来的、合作社新试制的薄荷糖，清凉甜润，很受孩子们喜欢。
沈家大嫂王春花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苏念晚手腕上那块半新的上海牌手表。那是沈墨琛上次休假回来，见苏念晚忙着合作社的事总看日头不方便，特意托战友从城里捎回来的。虽不是崭新的，在这年月也是顶顶体面稀罕的物件了。
王春花心里酸溜溜的。她嫁进沈家这么多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自家男人沈墨林也是个肯下力气的，可除了每年那点工分钱，何曾见过这等“奢侈品”？老三家的倒好，进门才多久？又是钢笔又是手表的，老三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如今更是成了合作社的顶梁柱，风头都快盖过当书记的公爹了！
她拿胳膊肘悄悄碰了碰旁边的二嫂孙小云，压低声音：“瞧见没？老三家的那块表，怕是值不少钱呢。”
孙小云正埋头吃饭，闻言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自从上次风雨里跟着苏念晚抢救丹参，得了苏念晚允许进加工坊干活后，她心里对这位三弟妹是又敬又怕，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倒是不像从前那般总想挑刺了。可被王春花这么一提，那点被压下去的酸意又隐隐冒头。是啊，同样是沈家媳妇，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王春花见她反应平淡，有些不甘心，又凑近些，声音更低了：“你说，合作社现在这么红火，赚的钱肯定不少。晚晚是副社长，又是技术骨干，她手里过的钱……怕是比咱家一年挣的还多吧？也不知道她私下里……”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孙小云读懂了。这是在暗示苏念晚可能借着职务之便，中饱私囊。
孙小云心里一跳，下意识想反驳。她如今在加工坊干活，亲眼见到合作社的账目是公开的，每次进出都有沈建国和张伯等人一起经手，苏念晚做事极有章法，从无含糊。可话到嘴边，看着王春花那笃定的、带着怂恿的眼神，她又咽了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得罪大嫂。
王春花见孙小云不接话，自觉没趣，撇了撇嘴，转而对着李桂芹扬声笑道：“妈，还是您有福气，娶了晚晚这么能干的儿媳妇。瞧咱们合作社这势头，今年年底分红，怕是比去年还要翻一番吧？晚晚功劳最大，到时候分的肯定也最多。”
这话听着是夸赞，细品却带着挑拨。暗示苏念晚功劳大，分钱多，衬得其他两房如同吃闲饭的一般。
李桂芹正给苏念晚夹菜，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王春花一眼，语气平淡：“合作社是大家的，功劳是大家的。晚晚是出了力，可没有建国领着大伙儿干，没有张伯帮着把关，没有你们一个个在田里、在加工坊流汗，光靠晚晚一个人，能成什么事？分红按规矩来，多劳多得，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她这话说得不偏不倚，既肯定了苏念晚的贡献，也点明了集体的力量，更是堵住了“按功劳多分”的口子。
苏念晚何等敏锐，岂会听不出王春花话里的机锋？她放下筷子，拿起一块薄荷糖，笑着递给王春花的大儿子铁蛋：“铁蛋，尝尝三婶做的糖，看好不好吃？”
铁蛋接过糖，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顿时眼睛一亮，含糊道：“甜！凉！好吃！”
苏念晚这才看向王春花，笑容温婉，眼神却清亮：“大嫂过奖了。合作社能办好，靠的是政策好，靠的是建国叔领导有方，靠的是咱们全大队社员心齐。我不过是做了点分内的事，可不敢居功。至于分红，那是队里和合作社早就定好的章程，按工分和投入算，清清楚楚，谁干了多少，该得多少，都有数，最是公平不过。”
她这话接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集体和领导，又点明了分红制度的公平性，让王春花那点小心思无处着力。
王春花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是是是，我就是随口一说，晚晚你别往心里去。”
一直沉默吃饭的沈墨琛，此时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合作社的账，爹和几位理事都盯着，笔笔清楚。”他目光扫过王春花和孙小云，“自家人，心思要正。”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继续低头吃饭。可那眼神和话语里的分量，却让王春花和孙小云心里俱是一凛。沈墨琛平日里话少，但在家里极有威信。他这话，既是表明了对合作社账目的信任，更是对她们刚才那点小心思的敲打。
王春花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埋头扒饭。孙小云更是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一顿饭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苏念晚帮着李桂芹收拾碗筷，沈墨琛则被沈老爹叫去说话。王春花扯着孙小云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这才愤愤地啐了一口：“神气什么！不就是会种几棵草嘛！老三也是，胳膊肘尽往外拐！”
孙小云小声劝道：“大嫂，你少说两句吧。如今合作社正红火，晚晚也确实有本事，连地区药材公司都认咱们的东西。咱们好好干，年底也能多分点钱……”
“好好干？干得再多，好处不还是他们三房占大头？”王春花打断她，越想越气，“你看看她，手表戴着，新衣裳穿着（虽也是普通布衣，但干净整齐，在王春花眼里便是‘新’），听说墨琛还总给她买零嘴儿！咱们呢？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现钱！”
她越说越觉得不平，压低声音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合作社是大家的，凭什么风头都让她出了，好处都让她占了？咱们也得想想办法……”
孙小云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不甘和算计，心里有些发慌：“大嫂，你可别乱来啊……”
“怕什么？”王春花哼了一声，“我又不偷不抢。我就是想着，咱们也得在合作社里多点话语权。不能什么事都让她苏念晚一个人说了算！”
她眼珠转了转，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合作社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和地区药材公司的供货，还有那还没影儿的成药。要是自己能在这两件事上插上手，立点功，那地位自然就不同了……
夜色渐深，沈家院子里恢复了宁静。苏念晚和沈墨琛回到自己小屋。
煤油灯下，苏念晚整理着合作社近期的生产记录，沈墨琛则在一旁擦拭着他的旧军用水壶。
“大嫂她……心思活络，你多留意。”沈墨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苏念晚笔尖一顿，抬起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她笑了笑，带着几分了然和从容：“我知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合作社的章程立在那里，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闲话。至于大嫂……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妯娌间的小心思，我能应付。”
她不是原主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可怜，现代职场里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王春花这点段位的嫉妒和挑拨，在她看来实在不算什么。只要不触及底线，她愿意维持表面的和睦，毕竟是一家人。
沈墨琛看着她自信沉稳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和放松。他的小妻子，早已不是初来时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可怜，她羽翼渐丰，智慧坚韧，足以应对这些内宅风波。
他将擦好的水壶放在桌上，走到她身边，大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嗯。有事，有我。”
简单的五个字，却重若千钧。
苏念晚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肌肤相触，传递着无声的信任与暖意。窗外月色清明，将相依的身影拉长，投映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静谧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