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人都知道,聋子阿木不是真聋。
他耳后总别着片梧桐叶,说是祖父传下的物件。每逢刮风的日子,阿木就搬把竹椅坐在渡口,闭着眼听叶底传来的细碎声响。镇上的货郎说他装神弄鬼,摆渡的张婆却信他——去年台风来之前,正是阿木拽着她把船锚往深水里挪了三尺。
入秋那天,镇西头胡屠户提着半扇猪肉找上门。他新娶的婆娘跑了,只留下只陪嫁的银镯子,说是被一阵怪风吹得没了踪影。
风里能藏人?阿木摩挲着梧桐叶,叶片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青光。他跟着胡屠户到了后院,墙角的野菊被踩得稀烂,晾衣绳上还挂着件未干的红棉袄。
阿木把梧桐叶贴在地上,忽然按住胡屠户的肩膀:别出声。
叶底传来嗡嗡的震动,像蜂群掠过麦田。阿木脸色渐变,起身往镇外的竹林走。胡屠户骂骂咧咧地跟在后头,看见阿木在株歪脖子竹前停下,那竹子的竹节里竟隐隐透着红光。
她在里面。阿木摘下梧桐叶,往竹身上一拍。只听咔嚓脆响,竹身裂开道缝,胡屠户的新婆娘抱着银镯子滚了出来,发髻上还缠着竹篾。
不是我要跑。女人哭哭啼啼,昨夜梳头时,镜子里钻出个穿绿衣的,说这镯子是她的陪嫁。
阿木捡起片碎竹,里面裹着缕青丝。他忽然想起祖父说过,有些老树老竹活久了,会把看见的东西刻进年轮里。
这事没过半月,更怪的事来了。镇东头的绣坊老板发现,新织的云锦总在夜里被啃出月牙形的口子。老板娘抱着残破的锦缎来找阿木,说夜里总听见梁上有磨牙声,像老鼠,又比老鼠脆生。
阿木带着梧桐叶在绣坊待了半宿。三更天时,叶底传来细碎的啃咬声,还夹杂着女子的轻笑。他抬头望见房梁上挂着的支旧绣绷,绷子上的鸳鸯图缺了只眼睛。
是三十年前的绣娘。阿木搬来梯子,取下绣绷,里面果然藏着只核桃大的竹鼠,毛色泛着银光,她当年绣坏了贡品,被赶出镇子前,把怨气织进了绷子里。
他用梧桐叶轻轻扫过绣绷,竹鼠化作道青烟,绣绷上的鸳鸯忽然眨了眨眼。老板娘后来发现,那些被咬坏的云锦上,竟都多出几枝栩栩如生的竹叶。
镇上的人渐渐不叫他聋子了。有人来找他寻丢失的牛,有人请他听老宅里的动静,阿木总是先摸出梧桐叶,再问一句:要听前尘,还是后事?
冬至那天,大雪封了山路。一个着貂皮大衣的富商敲开阿木的门,怀里揣着只玉坠,说是从西域淘来的,夜里总听见坠子里有驼铃声。
阿木刚把梧桐叶贴上玉坠,脸色骤变:这东西沾了人命。叶底传来的不是驼铃,是风沙呼啸和女子的哭喊。他看见荒漠商队,商队的驼铃在流血,个红衣女子被绑在沙丘上,胸口插着的正是这枚玉坠。
是、是前年楼兰古城......富商的脸白得像纸。
阿木把玉坠扔进火炉,火苗腾地窜起丈高,映出张模糊的女子面容。火灭后,炉底只剩撮白灰,被风吹出了窗,竟在雪地上拼出雪莲模样。
开春时,阿木的梧桐叶黄了。他知道祖父说的没错,这叶子能听万物之声,却会耗损听风者的阳寿。临终前,他把叶子埋在渡口的老槐树下,说要听听来年的桃花汛。
后来,镇上的孩子总爱在槐树下玩。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说,她听见树洞里有声音,像有人在数着石阶上的露水,数到第三十三滴时,就会轻轻叹口气。
摆渡的张婆听见了,抹着眼泪说:那是阿木在等今年的春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