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的痕迹尚未干涸,泥泞的土地上还残留着挣扎求存的印记,西北方向传来的军情却已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云梦泽刚刚因抗洪胜利而生出的些许暖意。
共尉,五千精锐,避洪而来,直指云梦泽心脏!
刚刚经历水患,又闻敌袭,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疲惫不堪的军民中悄然蔓延。有人绝望地瘫倒在地,有人茫然四顾,更多的人则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始终屹立在最前方的身影——苏轶(扶苏)。
苏轶没有时间安抚,甚至没有时间愤怒。他站在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壁垒上,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惊惶或麻木的脸,声音穿透潮湿阴冷的空气,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洪水未能淹没我等,共敖的刀兵亦不能!云梦泽子弟,可杀不可辱,可战死不可跪生!拿起你们的武器,各就各位!我们能让共敖主力葬身山崩,就能让他儿子的五千人马,有来无回!”
没有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只有最直接、最坚定的战斗宣言。那场“崩石”之战的余威尚在,苏轶话语中不容置疑的自信,如同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众人心中的恐惧。是啊,他们曾创造过奇迹,为何不能再创造一次?
命令如同疾风般传达下去:
“惊蛰!所有能战之兵,包括轻伤者,立刻集结!依托现有工事,梯次布防!弩炮阵地前移,重点封锁通往核心区的几条要道!”
“陈穿,公输车!立刻检查所有防御机关,尤其是水寨和几处关键水闸!洪水过后,机关或有失灵,必须尽快修复!将所有库存的爆炸陶罐、毒烟球全部启出,分发各处!”
“青梧!组织所有非战斗人员,老弱妇孺撤入最坚固的内堡!青壮协助运输守城物资,抢修被洪水破坏的工事缺口!”
整个云梦泽再次如同被抽打的陀螺,疯狂旋转起来。疲惫被强行压下,恐惧被转化为求生的本能。泥泞中,士卒们重新握紧了兵刃;工坊里,匠人们敲打着修复机关;道路上,民众推着满载礌石滚木的车辆奔跑……一种悲壮而惨烈的气氛,笼罩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苏轶亲自巡视着每一处关键防御节点。他看到被洪水泡得松软的土墙正在被紧急加固,看到弩炮的基座下垫上了新的木料以防下沉,看到士卒们将最后一批弩箭搬上壁垒。资源捉襟见肘,人手严重不足,但他从那些沉默忙碌的人们眼中,看到了一种与洪水搏斗时相似的坚韧。
“泽主,共尉军先锋已至二十里外,其军容严整,并未因洪水而显疲态,似有备而来。”斥候带回的消息,让苏轶心头更沉。这共尉,果然比其父更难对付。
“知道了。按计划,第一道防线,只做迟滞骚扰,不必死守,将敌军主力引入泽北那片刚刚退水、泥泞不堪的洼地。”苏轶冷静下令。他要利用洪水留下的“遗产”,给共尉准备一份特别的“见面礼”。
半日后,共尉大军兵临云梦泽北境。与共敖的莽撞不同,共尉并未立刻发动进攻。他勒住战马,仔细观察着前方那片看似残破、寂静的防御工事,以及更远处那片水汽氤氲、泥沼遍布的洼地。空气中弥漫着洪水过后特有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
“父亲便是败于此地……”共尉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阴沉与谨慎,“传令,前军试探性进攻,斥候散开,仔细探查,谨防陷阱!”
数千先锋部队小心翼翼地向云梦泽第一道防线推进。迎接他们的,是稀疏却精准的弩箭和偶尔从泥地里射出的冷箭。云梦泽守军一击即走,绝不恋战,迅速向第二道防线后撤。
共尉军顺利占领了空无一人的第一道防线,除了几具尸体和丢弃的破烂旗帜,几乎一无所获。这种反常的顺利,反而让共尉更加疑窦丛生。
“将军,前方道路泥泞难行,两侧洼地更是如同沼泽,大军难以展开。”部将回报。
共尉望着那片死寂的、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的泥泞洼地,眉头紧锁。他隐约觉得,苏轶是故意将他们引向这里。
“命令工兵,铺设简易通道!弓弩手压制两侧,掩护前进!”共尉最终还是决定谨慎推进。他不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苏轶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然而,就在共尉军主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那片泥泞洼地时,异变陡生!
原本寂静的洼地中,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音!紧接着,从泥沼、芦苇丛、甚至是半淹的树冠上,射出了密集的、并非瞄准人,而是射向他们脚下泥地或身旁水洼的弩箭!
这些弩箭的箭簇并非金属,而是绑着某种浸满油脂的布团,遇泥水而不熄,反而勐烈燃烧起来!更可怕的是,箭矢射入某些特定的水洼或泥坑时,竟引燃了埋藏在下方的、由硝石、硫磺及沼泽瘴气混合而成的特殊易燃物!
“轰!”“噗嗤!”
火焰瞬间在泥泞中窜起,伴随着诡异的、带着恶臭的浓烟!那烟雾呈现出澹澹的黄绿色,吸入鼻中,顿时让人感到头晕目眩,咽喉灼痛!
“是毒瘴!小心烟火!”共尉军中响起惊恐的呼喊。
泥沼、火焰、毒烟……这片刚刚退水的洼地,瞬间变成了死亡陷阱!人马陷入泥潭难以动弹,又被火焰和毒烟包裹,顿时乱作一团。更要命的是,云梦泽的弓弩手借助对地形的熟悉,在远处不断施放冷箭,专射那些试图救火或整队的军官。
“撤退!快撤出这片洼地!”共尉又惊又怒,连连下令。
但进来容易出去难。泥泞迟滞了撤退的速度,毒烟不断削弱着士卒的体力与意志。等共尉军狼狈不堪地退出这片“泽瘴”之地时,已然折损了数百人马,更重要的是,士气遭到了沉重打击。
共尉望着那片依旧飘荡着诡异黄绿色烟雾的泥沼,脸色铁青。他终于明白,苏轶不仅继承了墨家的机关巧术,更将天时地利运用到了极致!这场洪水,竟成了他防御的助力!
“好一个苏轶!好一个云梦泽!”共尉咬牙切齿,眼中却闪过一丝凝重与……忌惮。他知道,强攻的代价,恐怕会远超他的想象。
第一次接触,云梦泽以奇诡的“泽瘴”之策,暂挫敌军锋芒。但苏轶知道,这只是开始。共尉绝非庸才,下一次进攻,必将更加谨慎,也更加凶险。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而云梦泽的底牌,正在一张张减少。他必须在这有限的资源和时间里,找到彻底击退,甚至震慑住这新一轮威胁的方法。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西南方向,那片名为鄳县的区域。“黑鸮”……你们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