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踏上青云宗那熟悉又破败的石阶，江辞的感受与以往截然不同。
脚下传来的坚实触感，肺部呼吸间带起的微弱气流，甚至山风吹拂在皮肤上的凉意，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
他回来了。
以一种更“完整”的姿态。
然而，这份完整带来的并非全是喜悦。
丹田内流转的灵力明确无误地标示着炼气巅峰的修为，但这具由凝元塑体丹塑造的肉身，就像是一个做工粗糙，容量有限的容器，根基浅薄，隐隐能感觉到潜力的上限。
想要凭借此身凝结上品金丹，希望渺茫。
这感觉，如同好不容易攒钱买了一辆代步车，却发现这车油耗高，毛病多，根本开不远，距离梦想中的豪华跑车差了十万八千里。
“宗主！”
“宗主您…”
早已等候在山门处的林婉，熊教习和玄石子，在看到江辞那具实实在在的身躯时，先是一愣。
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林婉美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哽咽。
熊教习这个憨直的汉子，咧着大嘴，想伸手拍拍江辞的肩膀，又怕碰坏了这新宗主，手足无措。
玄石子更是直接扑了过来，抱住江辞的腿，仰着小脸，又哭又笑。
看着三人真情流露的模样，江辞心中那点因为肉身资质不佳而产生的郁闷，稍稍冲淡了一些。
至少，这几个员工对公司还是有点感情的。
虽然这公司马上就要…嗯。
在他的计划里，是必须要解散的。
他轻轻拍了拍玄石子的头，对林婉和熊教习点了点头。
“嗯，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婉三人彻底安心下来。
宗主不仅魂体归来，更是重塑了肉身。
这无疑是青云宗天大的喜事。
然而，江辞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们头上。
他走进主殿，看着空空如也，积着薄灰的殿宇，以及殿外那断壁残垣的景象，叹了口气，用一种带着沉重与无奈的语气开口道。
“如今宗门状况，尔等也清楚。”
“库房灵石已然耗尽，后续修炼资源无着。”
“外有强敌环伺，百宝阁钱贵虽暂未动手，但其心叵测。”
“内有…嗯，宗门凋敝，百废待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渐渐变得紧张的三人，说出了他思考已久的计划。
“值此危难之际，我意…精简宗门用度，收缩防线。”
“一些不必要的产业，外围药田，或可考虑…变卖，出租，甚至…暂时关闭。”
“门下弟子，也当自谋出路，若有人想要另投他处，本宗主…绝不阻拦。”
他这话说得委婉。
但核心意思就是。
开源节流。
裁撤部门。
鼓励员工跳槽。
这简直就是解散宗门的前置步骤。
林婉闻言，俏脸瞬间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宗主！不可啊！青云宗乃祖师基业，岂能在我等手中衰败？”
“资源之事，弟子愿加倍炼制丹药，下山换取灵石！”
熊教习也梗着脖子吼道。
“宗主！俺老熊不怕死，谁敢来犯，俺跟他拼了！”
“药田俺可以去打理，力气活俺全包了！”
玄石子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跟着跪下，小脸上满是倔强。
“宗主，我不要离开宗门！”
江辞看着反应激烈的三人，一阵头疼！
这员工忠诚度太高，也是麻烦事啊！！
他想裁员，员工却哭着喊着要996，甚至007。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放缓。
“非是放弃宗门，而是…权宜之计。”
“如今宗门入不敷出，坐吃山空，非长久之道。”
他试图解释一下“战略性收缩”的概念。
然而，林婉却像是被激发了某种斗志。
她抬起泪眼，坚定道。
“宗主，弟子明白宗门艰难！”
“正因如此，我们更应同心协力！”
“弟子近日钻研丹方，发现后山有几处野生的宁神花长势颇佳，虽不入品，但若能妥善培育，或可制成低阶宁神散，也是一项收入。”
“坊市中对这类低阶丹药需求不小。”
熊教习也猛地一拍脑袋。
“对对对！”
“宗主，俺可以去猎杀些低阶妖兽，皮毛骨骼也能换点灵石！”
“还能顺便清理宗门附近的威胁！”
玄石子眨巴着眼睛。
“我…我可以去捡柴火，帮林师姐照看药苗！”
江辞看着瞬间被点燃斗志，开始自发寻找创收项目的三人，一时语塞。
他本意是泼冷水。
结果反倒激发了员工的狼性文化？
这剧本不对啊。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打击士气的话，比如“低阶丹药利润薄”“猎杀妖兽风险大”之类。
但看着三人那充满希望和干劲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
让他们先去折腾吧。
等碰了壁，自然就知道难处了。
到时候再提解散，阻力或许会小一些。
于是，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
“既如此…你们且先试试吧。”
“切记，量力而行，安全为上。”
得到宗主首肯，林婉三人如同打了鸡血，立刻行动起来。
林婉带着玄石子去后山勘察药田。
熊教习则摩拳擦掌，准备进山狩猎。
江辞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回到主殿，盘膝坐下，开始熟悉这具新身体，同时运转太阴炼形篇，尝试冲击那层筑基的壁垒。
然而，正如他所料，这具肉身根基太差，灵力运转间总有种滞涩之感，想要引动天地灵气灌体筑基，难如登天。
没有筑基丹或者类似的天材地宝辅助，几乎不可能成功。
而筑基丹。
那可是三阶丹药中的极品，价值连城，把他和整个青云宗卖了都买不起一颗。
解散宗门之路，似乎也遇到了阻碍。
员工们非但不躺平，反而开始内卷，这让他如何顺利破产倒闭？
就在江辞为此烦恼时，几天后，林婉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宗主，弟子发现，后山那几处野生宁神花，长势极好，而且…似乎发生了一些奇特的变异。”
林婉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和疑惑。
“它们对灵气的需求极低，但在月光下会散发一种奇异的香气，有微弱的安神效果。”
“我用它们试制了几份宁神散，效果比预想的要好上三成不止！”
“今天拿去坊市，竟然被百药楼全部收购了，价格比普通宁神散高了两成！”
江辞一愣。
变异宁神花？
效果更好？
还被百药楼高价收购？
他下意识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难道是郡守府又在暗中操作？
他立刻问道。
“百药楼的人可有说什么？”
林婉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没有，何掌柜只是检验了药效，然后就很爽快地按价收购了，还说…若是还有，他们继续收。”
不是郡守府？
江辞眉头微蹙。
难道真是运气好，遇到了灵植变异？
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在他这个一心想着解散宗门的倒霉蛋头上？
他让林婉带他去后山看了看。
果然，在几处背阴的岩石缝隙和废弃的灵田边缘，生长着一簇簇叶片呈现淡银色的宁神花，在月光下隐隐散发着微光，香气清幽。
江辞仔细检查了一番，和之前的枯心草不同，确认这并非人为催化，倒像是自然环境下，受到某种未知因素影响产生的良性变异。
或许…跟这黑风山脉独特的环境，或者之前矿洞异变泄露的些许气息有关？
不管原因如何，这变异宁神花，似乎真的成了青云宗一个意外的财源。
毕竟，因为之前宗门经历了各种难关，林婉早就没心思去种什么枯心草了的，任由那片灵田荒芜。
紧接着，熊教习也带回了好消息。
他并未深入黑风山脉危险区域，只是在最外围活动，凭借炼气巅峰的体修实力，猎杀了几头低阶的钢鬃野猪和草妖兔，皮毛血肉拿到坊市，也换回了一些灵石。
虽然不多，但足够宗门几日嚼用。
看着林婉和熊教习上交的，那虽然微薄却实实在在的灵石，江辞心情复杂。
他想破产。
结果宗门开始有了稳定，虽然很少的收入。
他想裁员。
结果员工一个比一个卷，自发搞起了副业！
他想解散。
结果宗门眼看着…好像要扭亏为盈了？
这跟他预想的“摆烂到底，解散飞升”的完美计划，偏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江辞看着殿外那几簇在月光下摇曳的银色宁神花，又看了看手中那几块还带着熊教习体温的灵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宗门，怎么就跟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