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映照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一边是以老烟枪为首的黑云寨残兵，七八个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对新首领的敬畏，以及一丝被重新点燃、却依旧飘摇不定的希望之火。他们像是一群被风暴打散了群、伤痕累累的野狼，龇着牙，警惕又渴望地盯着那簇可能带领他们找到生路的篝火。
另一边，是王二娃，以及他身后虽然疲惫却眼神锐利、如同绷紧弓弦的山猴子和黑娃。他们是经验丰富的猎手，是穿越过绝地的孤狼，沉默，冷静，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昏迷的大壮躺在他们中间，是沉重的负担，也是这支队伍无法舍弃的魂。
短暂的激动过后，现实的冰冷如同夜露般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
老烟枪清点着他们所有的家当：五杆老掉牙的步枪（其中两杆撞针还有问题），几十发型号不一的子弹，几把豁了口的砍刀，还有小半袋已经发霉、掺着沙土的杂合面。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支撑着七八条汉子在这深山老林里苟延残喘。
而王二娃这边，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弹药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大半，药品几乎告罄，唯一的“重武器”黑娃的掷弹筒也丢在了“死人沟”。大壮的伤势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盘尼西林的效果似乎到了瓶颈，伤口依旧红肿，低烧反复。
“去野人岭……还有多远？”老烟枪嘶哑着嗓子问，独眼望着跳动的火苗，里面藏着深深的忧虑。他知道野人岭，但也知道这一路绝不会太平。以他们现在这副样子，能活着走到那里吗？
“直线距离不到百里。”王二娃的声音平静，“但中间要穿过至少两道鬼子的封锁线，还要绕过几个有伪军驻守的村镇。”
百里山路，对于健全的队伍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这支伤兵满营、缺粮少弹的队伍，无异于天堑。
“粮食不够……”老烟枪捏着那半袋发霉的杂合面，声音干涩。
“药也不够。”山猴子忍不住插嘴，看着大壮苍白的脸，眼圈又红了。
树林里陷入了沉默。希望刚刚燃起，就被残酷的现实压得几乎熄灭。几个黑云寨的残兵甚至开始偷偷抹眼泪，绝望的气息再次弥漫。
王二娃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落在大壮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又缓缓扫过山猴子、黑娃，最后落在老烟枪那写满风霜和无奈的脸上。
他知道，光靠画饼和口号，无法让这群濒临崩溃的残兵真正凝聚起来，更无法支撑他们走完这百里荆棘之路。他需要给他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一个能立刻提振士气、解决燃眉之急的行动。
他的大脑如同精密的沙盘，结合着李文轩之前传递的零碎情报、自己对周边地形的记忆，以及“共振视界”对远处能量流动的模糊感知，飞速推演着。
突然，一个地名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闪现在他的脑海中——白马驿。
那是位于通往野人岭方向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型中转据点，主要由伪军一个连驻守，负责为前线扫荡的日军提供一些简单的物资转运和通讯中继。根据之前的情报，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型的野战医疗点，储备着一些基础的药品，而且防守相对松懈。
风险很大，但回报也可能很诱人。药品，粮食，或许还能缴获一些武器弹药。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可以立刻付诸行动的目标！能够将这支刚刚拼凑起来、人心惶惶的队伍，迅速拧成一股绳，用一场胜利来奠定信任和秩序！
王二娃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寒铁，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粮食，会有的。药，也会有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烟枪独眼一凝：“去哪弄？”
王二娃的手指，在地面上粗略画出的简易地图上，重重一点！
“这里，白马驿。”
“白马驿？”老烟枪倒吸一口凉气，“那里有伪军一个连！还有鬼子派的顾问！就凭咱们现在这几号人，几条破枪，去打白马驿？那不是找死吗？”
他身边的残兵们也纷纷露出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王二娃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老烟枪：“一个连的伪军，吓破胆的绵羊而已。他们依仗的是工事和人数，离开了乌龟壳，什么都不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你们黑云寨，当年也是啸聚山林、让过往客商闻风丧胆的好汉，怎么？如今被鬼子打了几次，就连对上一群二鬼子，都变成兔子了？”
这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老烟枪和那些残兵的脸上！几个年轻些的汉子顿时面红耳赤，梗着脖子想要反驳，却又底气不足。
老烟枪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羞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刺痛后的血气上涌。他猛地一拍大腿：“放屁！谁说俺们是兔子！老子当年砍人的时候……”
“光靠吹嘘当年的勇武，杀不了现在的鬼子，也救不了你兄弟的命。”王二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想活命，想报仇，就拿出点真东西来。告诉我，白马驿周边的地形，伪军的布防习惯，你们知道多少？”
老烟枪被噎了一下，喘了几口粗气，最终还是压下了火气，沉声道：“白马驿……俺们以前踩过盘子（黑话：侦察）。镇子不大，就一条主街，伪军的连部在镇子东头的关帝庙里，兵营在旁边。镇子两头有木头哨楼，平时就两个哨兵，晚上会加一盏探照灯。仓库……好像在镇子西头，挨着马厩……”
他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虽然信息零碎，但结合王二娃自己掌握的情报，一幅相对清晰的画面逐渐在王二娃脑中形成。
“够了。”王二娃听完，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篝火旁，目光扫过所有人。
“现在，我说一下行动计划。”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将一场看似不可能的突袭，分解成一个个具体的步骤。
“我们的目标，不是全歼守军，是药品和粮食。速战速决，打了就走。”
“老烟枪，你带两个熟悉地形的兄弟，负责摸掉西头的哨兵，控制仓库区域。”
“山猴子，黑娃，你们跟我，负责解决东头哨兵和关帝庙的伪军连部，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
“其余人，在外围接应，听到信号后，立刻进入仓库搬运物资。”
他分配任务简洁明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职责。他甚至考虑到了可能出现的意外，比如巡逻队，比如伪军可能拥有的轻机枪。
“记住，我们是狼，他们是羊。”王二娃最后说道，眼神冰冷，“狼吃羊，天经地义。但狼群捕猎，靠的是配合，是脑子，不是蛮干。谁要是坏了规矩，拖了后腿……”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杀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老烟枪看着王二娃，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却仿佛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首领，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和不服，终于被一种混合着敬畏和期盼的情绪所取代。
他用力点了点头，独眼里重新燃起了野狼般的凶光：“妈的，干了！就按‘山鹰’说的办！”
他转身，对着手下那些残兵低吼道：“都他妈给老子听清楚了！这是咱们投奔‘山鹰’的第一仗！谁要是怂了，谁要是掉了链子，别怪老子手里的枪不认人！”
残兵们被老烟枪和王二娃的气势所慑，又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和对药品粮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纷纷挺起了胸膛，低吼道：“干！”
王二娃看着这群暂时被拧成一股绳的“狼与羊”，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白马驿的枪声响起之后。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白马驿所在的位置。
猎食的狼群，已经亮出了獠牙。而猎物，还茫然无知地待在自以为安全的巢穴里。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黎明时分，将是血与火的盛宴开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