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日子,仿佛被拉长、揉碎,又在一片近乎凝滞的平静中,悄然流淌。
王二娃依旧每日静坐,引导着那质变后、带着沉静力量的星火微光,如同最耐心的织工,一点点修补着体内破碎的经脉与暗伤。进展缓慢得肉眼难辨,但他心静如水,不急不躁。
铁蛋的伤势在草药的调理和他自身强悍的体魄支撑下,恢复得更快一些。他已经能提着那口厚重的铡刀,在山洞外的空地上,虎虎生风地演练王二娃教他的那些狠辣实用的技巧。汗水混着尚未完全褪去的药味,在空气中蒸腾。他练得很苦,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仇恨,都砸进每一次劈砍和突刺里。
偶尔,王二娃会睁开眼,静静地看着铁蛋演练。他不再出声指点,只是看着。铁蛋的动作依旧带着些蛮力的痕迹,但比起从前,已然多了几分章法和对时机的把握。那庞大的身躯移动间,开始有了种山岳将倾未倾的压迫感。
这天傍晚,铁蛋练完功,抹着汗走进山洞,看到王二娃正站在洞口,望着西边天际那最后一抹绚烂的晚霞出神。霞光映在他依旧苍白但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与深邃。
“二娃哥,看啥呢?”铁蛋瓮声问道,拿起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王二娃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指向远处山谷间缭绕的、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淡淡雾气。
“铁蛋,你看那山里的雾气,是怎么动的?”
铁蛋顺着望去,挠了挠头:“不就是被风吹着飘吗?有啥好看的?”
“不全是风。”王二娃微微摇头,他的瞳孔在霞光中似乎收缩了一下,倒映着那片看似无序的雾气,“你仔细看,靠近北面山脊的那几缕,和南面洼地里的,飘动的方向、速度,是不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铁蛋眯着眼睛,努力分辨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俺看不出来,不都差不多吗?”
王二娃不再解释。在他的“共振视界”中,那片山谷的能量流动清晰可见。北面山脊附近,游离的能量光点活跃而躁动,带着一股锐利的气息,推动着雾气快速向东南方向流动;而南面洼地里,能量则沉滞粘稠得多,雾气也因此盘旋萦绕,上升的速度缓慢。
这不是普通的风向差异,更像是……不同性质的能量场,在对流交汇。
而这种差异,极其细微,若非他这些日子静心体悟,将感知打磨得越发敏锐,根本无从察觉。
“青萍之末,风之所起。”王二娃低声自语了一句铁蛋听不懂的话。
他隐隐感觉到,这片看似平静的山野,能量场正在发生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缓慢而持续的变化。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那无声累积的电荷。
是因为“鬼见愁”那场强行引动的地脉爆发,扰乱了这片区域固有的能量平衡?还是……有别的原因?
高桥绝不会善罢甘休。以他对“本源”力量的痴迷和研究,他是否也感知到了这种变化?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铁蛋。”王二娃忽然开口。
“哎!”铁蛋立刻挺直了腰板。
“从明天起,你带一个机灵点的兄弟,轮流去我们之前预留的几个外围观察点。”王二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山峦间,声音平稳,“不要主动出击,只观察。注意鬼子巡逻队的路线、频率有没有异常变化,注意山林里的鸟兽有没有不寻常的惊飞或沉寂,注意……空气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特别的味道?”铁蛋疑惑。
“嗯。”王二娃点头,“比如,陌生的草药味,或者……某种金属和机油混合的、不属于这片山野的气息。”
他怀疑,高桥在正面强攻受挫后,可能会采取更隐蔽、更针对性的手段。或许是调动了某些拥有特殊装备、或者懂得某些偏门伎俩的人员。
铁蛋虽然不明白二娃哥为何突然关注起这些细枝末节,但他对王二娃的判断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俺明白了!俺明天一早就带山猴子去!”铁蛋重重应下。
王二娃转过身,看着铁蛋那双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睛,缓缓道:“记住,只看,只听,不闻(用鼻子嗅探危险气味),不动。有任何发现,立刻回来报告,不得擅自行动。”
“是!”
交代完,王二娃重新走回山洞深处,盘膝坐下。他没有立刻进入静修,而是将感知缓缓向外延伸,如同无形的触角,轻轻触碰着山洞的石壁,感受着其内部沉凝厚重的土行之力;感知着从洞口流入的、带着夜晚凉意的空气,分辨着其中蕴含的、来自不同方向的能量气息;甚至尝试着,去捕捉那弥漫在整片山野间、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势”。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他无法预知高桥下一步的具体行动,但他可以尝试去感知这片战场每一个最细微的“脉动”。当真正的风暴来临前,最先感知到的,未必是震耳的雷声,而是那拂过青萍叶尖的、最微弱的一丝颤动。
他需要在这颤动变得猛烈之前,找到它的源头,看清它的轨迹。
夜色渐深,山洞里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和洞外不知名虫豸的窸窣鸣叫。
一片静谧之下,无形的博弈,已然随着那山间雾气的流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