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间的门在身后合拢，将那卷冰冷的、系着死结的鱼线所带来的惊悸，暂时封锁在只有林枫一人的空间里。
“小心……水疗……”
修女仓惶的唇语和这致命的鱼线，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林枫的心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他没有时间恐惧，只有最短的时间思考。安德烈明早七点就会来带他走。所谓的“预处理”，绝不会是轻松的SpA。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套间。客厅简洁到近乎空旷，没有任何称手的工具。里间是伊莲娜的领域，绝不能触碰。他的相机包被检查过，除了核心设备，那些“小玩意儿”已被清除。
唯一的希望，就是手中这卷纤细却异常坚韧的鱼线，和那个被打成复杂死结的绳扣。
水手结……水……
林枫的大脑如同高速计算机般运转。水疗，必然涉及液体环境。这个结，这种线，很可能是用于在特定情况下，在水流或设备中固定或触发某物，亦或是……自救？
他捏着那个死结，指尖感受着那坚硬的、几乎无法徒手解开的扣环。他尝试用指甲抠、用牙齿小心地磨蹭绳结的缝隙——毫无松动迹象。
这不是让他解的结。这是让他使用的结。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卷鱼线上。线体本身近乎透明，在特定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他尝试将其拉直，发现其韧性极强，不易断裂。
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他迅速行动起来。他找到沙发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被金属包角掩盖的缝隙，将鱼线的一端死死缠绕在缝隙内部，打了个最简单的固定结。然后，他拉着鱼线走向卫生间。
在卫生间的门框内侧顶端，一个视觉死角的位置，他再次找到一个类似的、可以固定线体的凸起。他将鱼线拉直，预留出一定的长度，然后将末端那个复杂的死结，小心翼翼地卡进这个凸起的一个特定凹槽内！
他反复测试了几次松紧度。确保鱼线在平常状态下完全隐形，紧绷且不会轻易脱落，但在受到一个特定角度和力道的拉扯时，那个死结可能会从凹槽中脱出，或者……触发其作为“钩”或“绊”的功能。
他不知道这具体能有什么用。这更像一个绝望中的信徒，在未知的神只祭坛前，进行的毫无把握的祈祷。但他必须利用手头的一切，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满头细汗。不是累，而是精神高度紧绷的消耗。
他回到客厅，强迫自己坐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试图在脑海中预演明天可能遭遇的一切。水疗、预处理……这些词汇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一夜无眠。
早上七点整，门外准时传来敲门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林枫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冰冷沉静。他最后看了一眼卫生间门框上那几乎看不见的鱼线，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安德烈·波波夫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笔挺西装，墨镜遮眼，面无表情。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套纯白色的、类似无菌服的轻薄衣物。
“换上这个。”他将密封袋递过来，“所有个人物品留在这里。”
林枫接过袋子，没有多说，退回房间，快速换上了那套衣服。面料奇特，触感冰凉丝滑，几乎没有任何重量。他将自己的衣物和相机包留在沙发上。
再次走出门，安德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跟我来。”
没有去昨天的“准备室”，安德烈带着他走向走廊另一个方向，下行了两层楼，来到一扇巨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圆拱形门前。门由某种厚重的合金铸造，上面没有任何窗口，只有复杂的气密阀和指示灯。
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寒冷，那股特殊的冷香混合着更浓重的、类似臭氧和金属电离的味道，令人头皮发麻。
安德烈进行了最高级别的权限验证。气密阀发出沉重的放气声，巨大的合金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林枫的呼吸骤然一窒！
这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的空间。四壁、天花板、地面都是光滑无缝的银白色金属材质。房间中央，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如同卵巢般的巨大白色池体。池子周围连接着无数粗细细细的管道和线缆，如同怪物的血管和神经，接入四周的墙壁。
池内并非清水，而是一种浓稠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液体。液体表面极其平静，没有任何波纹，仿佛不是液体，而是一块发光的巨大玉石。
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能量场，林枫的皮肤能感觉到细微的、令人汗毛倒竖的静电麻痒感。低沉的、几乎低于人类听觉范围的嗡鸣声充斥着他的颅腔，带来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眩晕感。
这就是……“水疗”？
这根本不是疗养，这更像是一个……能量传输或者生命维持装置！
“进去。”安德烈的声音在巨大的嗡鸣声中显得有些失真，他指了指池边的一个台阶。
林枫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那散发着不祥光晕的粘稠液体，胃里一阵翻腾。那修女警告的，就是这里！这池子里的东西，绝对危险！
但他没有选择。安德烈就站在他身后，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铁墙。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套传来。越是靠近，那乳白色液体散发的能量场就越强，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杏仁和灼热金属混合的奇特味道。
他咬紧牙关，将心一横，迈步踏入了池中。
想象中的冰冷或者灼热并未出现。那液体触感奇特，既不冷也不热，反而有一种……活物般的包裹感！极其粘稠，阻力很大，并且一接触皮肤，就产生一种轻微的、持续的刺痛和麻痒，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电流或纳米虫正在试图钻入他的毛孔！
他强忍着不适，完全浸入池中。
液体刚好没到他的胸口。那乳白色的光晕笼罩了他，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嗡鸣声更大了，震得他耳膜发疼，头脑发胀。全身的刺痛麻痒感越来越强烈，开始向着肌肉和骨骼深处渗透。
就在这时，池体周围的几个探头发出蓝光，对准了他。
安德烈在外面操作着控制台。
突然！
林枫感到池子底部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要将他向下拖拽！
他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就在他身体因挣扎而失去平衡，向后踉跄的瞬间
他的手臂猛地挥动，手肘极其巧合地、或者说，是他刻意引导地，撞向了池边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传感器或泄压阀的微小凸起！
他之前预设的、紧绷的鱼线，恰好横亘在这个凸起上方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他的手肘撞上凸起的瞬间，也猛地带到了那根几乎看不见的鱼线！
啪！
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巨大嗡鸣声淹没的脆响！
那根被精心布置、末端系着复杂死结的鱼线，在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横向拉扯后，那个死结猛地从门框凹槽中崩脱！
鱼线像一条被激怒的透明小蛇，骤然弹起，末端的死结不偏不倚，正好甩缠上了那个被林枫手肘撞到的凸起部件！并且因为其特殊的绳结结构，瞬间死死地箍在了上面！
几乎就在同时
嗤！！！
一阵尖锐急促的气流喷射声猛地从那个被鱼线缠住的部件处爆发出来！一股白色的、冰冷刺骨的高压气体如同愤怒的毒蛇，狂喷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巨响，让一直冷漠操作的安德烈都猛地抬起了头！
高压冷气直接喷在一旁的控制面板上，面板瞬间凝结起一层白霜，几个指示灯疯狂闪烁了几下，猛地爆出一小团电火花！
滋啦！
整个球形房间内低沉恒定的嗡鸣声猛地一滞，变得断断续续，极其不稳定！池内乳白色液体的光晕也开始剧烈地明灭闪烁！
林枫浸泡在池中的身体感受最为直接！那原本持续渗透的刺痛麻痒感骤然减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池底吸力的瞬间消失和液体温度的急剧下降！
成功了！那鱼线和绳结，果然是用来触发某种应急泄压或干扰系统的！
“怎么回事？！”安德烈低吼一声，快步冲向失控的泄压阀，试图手动关闭，同时警惕地看向池中的林枫，墨镜下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审视！
林枫立刻趁机表现出极大的“惊恐”和“不适”，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被冰冷的液体呛到，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向池边爬去，同时用带着痛苦和惊慌的语气喊道：
“怎么回事？！这什么东西喷出来了？！我……我感觉不对劲！快拉我上去！”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意外触发故障、深受其害的受害者。
安德烈一边手忙脚乱地处理着喷涌的冷气（那鱼线缠得极死，一时难以弄开），一边看着林枫那“痛苦不堪”的模样，眼中的怀疑似乎减弱了几分，更多的是对设备意外故障的恼怒。
嗡鸣声越来越弱，池内的光晕几乎彻底熄灭，液体变得冰冷而死寂。
“废物！别乱动！”安德烈对着林枫厉声喝道，语气中失去了以往的绝对冰冷，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
他不再理会林枫，全力对付那该死的、不知为何会突然崩脱并缠住关键阀门的鱼线。
林枫趴在冰冷的池边，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是惊魂未定，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他赌赢了第一步。他制造了混乱，打断了这危险的“预处理”。
但就在这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他看见，在逐渐平息下来的、不再发光的乳白色液体的池底，随着光晕的消失和能量的中断，隐约露出了数具……被粗大管线直接接入脊椎和后脑、如同沉睡般浸泡着的、赤裸的人体！
男女皆有，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被豢养的电池或实验品！
其中一具离他较近的“人体”的后颈皮肤下，那暗金色的、电路板般的发光纹路，正在逐渐暗淡下去！
林枫的胃部一阵剧烈收缩，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水疗！
这是……
安德烈终于粗暴地扯断了那根该死的鱼线，止住了冷气喷射。他猛地转过身，墨镜死死地盯住趴在池边、脸色煞白的林枫。
混乱的球形空间内，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姗姗来迟地响起。
红光闪烁，映照着安德烈阴沉无比的脸，和林枫那充满了真实惊骇的表情。
安德烈一步步走向池边，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