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院，主治医生办公室。
林恒一身笔挺的白色海军常服，走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走廊上的护士和病人家属，都忍不住朝他投来好奇和尊敬的目光。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林恒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医生正戴着眼镜。
埋头写着病历。他面前的桌子上，文件堆得像小山。
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在整理档案。
“医生，您好。”林恒站得笔直，声音清晰有力。
“我是1134艇艇长林恒，为了我的兵，陈光和方健的事情来的。”
主治医生徐峰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军人的气场，就是不一样。
“哦，是林艇长啊。”徐医生点了下头，语气公事公办。
“他们的伤情报告我看了，恢复得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报告徐医生，他们恢复得很好，感谢您和医院的照顾。”
林恒先是表达了感谢，随即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我想申请，带他们俩出去吃顿饭，就两个小时。”
徐峰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刚放下的笔又被他拿了起来，在桌上重重一点。
“不行！”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林艇长，你也是带兵的人，应该最懂纪律和规矩。”
徐医生的语气严厉起来。
“方健的腿是粉碎性骨折，手术复杂，现在是关键的愈合期。”
“胸腔创伤更严重，肋骨断了好几根，离重要脏器就差那么一点！”
“现在带他们出去？外面的环境多复杂？细菌有多少？”
“万一引发伤口感染，或者不小心造成二次损伤，这个责任谁来负？”
“他们是战斗英雄，我们院里上下都无比敬佩。”
“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对他们的健康负责！”
“在他们没有达到出院标准之前，一步都不能离开医院！”
徐医生的话，句句在理，掷地有声。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旁边的小女医生也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出声，抱着文件夹，偷偷打量着林恒。
林恒没有被徐医生的气势压倒。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份恳切和沉重。
“徐医生，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能健健康康地站起来。”
他的目光直视着徐峰，眼神里没有半分退缩。
“但是……有些情况，病历上可能没有写。”
“因为这次的伤，他们两个的兵役……已经到头了。”
“部队的鉴定结果下来了，重伤致残，确定提前退役。”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小小的办公室里炸开。
徐医生的表情凝固了。
他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
那个一直安静的年轻女医生，也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林恒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他们把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大海和国家，明天，他们就要站上最高的领奖台，接受无上的荣誉。”
“可那之后呢？脱下这身军装，我们这帮在一条艇上同生共死的兄弟，可能这辈子都聚不齐了。”
“这顿饭，不是为了解馋。是践行，是告别。”
“我想让他们在脱下军装前，再和兄弟们像个正常的、健康的士兵一样，坐在一起，吹吹牛，喝……喝杯饮料，为他们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壮行。”
“我只想让他们开心一点，记住我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是笑着的，不是躺在病床上的。”
一番话，情真意切。
没有激昂的口号，只有最朴素的战友情。
徐医生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艇长，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从医几十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很少见到这样一种……以告别为名的“请假”。
就在这时，旁边的年轻女医生突然激动地小声说了一句。
“徐主任……他，他是林恒啊！就是那个林恒！”
徐医生一愣。
女医生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出口，竹筒倒豆子一般，飞快地说道。
“就是上过春晚慰问演出的那个海军英雄！”
她看着林恒的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徐医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再次看向林恒，目光里原先的严厉和审视，已经化为了理解和一种深深的敬意。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病历，那上面，“陈光”、“方健”两个名字，似乎有了不同的分量。
“唉……”
徐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软化了下来。
“你们这些兵啊……一个个都是犟骨头。”
这话里，已经没了责备，反而带着些许无奈的宠溺。
“行吧。”
他重新戴上眼镜，表情再次变得严肃。
“我同意了。”
林恒的眼睛猛地亮起。
“但是！”徐医生伸出两根手指，“有几个死规定，你必须遵守。”
“第一，时间，从出医院大门开始算，最多两个小时，一分钟都不能多。”
“第二，全程必须坐轮椅，绝对不能让他们自己下地行走。”
“第三，吃的东西，不准吃辛辣刺激和过于油腻的，清淡为主。海鲜也别碰，发物！”
“第四，”他用笔尖点了点林恒。
“你，林艇长，是第一责任人。他们两个在外面有任何状况，我第一个找你。明白吗？”
“明白！”
林恒站直身体，用力地点头，声音洪亮，“保证完成任务！谢谢您，徐医生！”
“行了行了，”徐医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别给我戴高帽了。器械室在那边走廊尽头，自己去领轮椅。”
“快去快回，别在我眼前晃悠，看见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家伙就头疼。”
嘴上说着嫌弃，可他的嘴角，却分明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是！”
林恒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
他的背影，充满了即将打赢一场胜仗的昂扬斗志。
去器械室，领两把轮椅。
然后，去接他的兵。
今晚，一个都不能少。
夜幕初垂，华灯初上。
晚风带着一丝海滨城市特有的微咸，吹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
林恒和罗浩在前面推着轮椅，郝诚和丁政在后面跟着。
一行人沿着医院外的街道慢慢走着。
轮椅上的方健和陈光，像是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看什么都新奇。
医院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总算被城市喧嚣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