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亡如影随形,凝固了时间。威廉·阿特拉斯那扭曲、覆盖着银灰色活体装甲的脸上,那份由神赐之力支撑的永恒微笑,此刻在绝对胜利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非人的恐怖与傲慢。那柄由未知银白物质构成、边缘割裂空间的异形巨镰,悬停在方城头颅上方不足一寸之遥。镰刃上流淌着幽暗的微光,是空间本身被撕开、又被强行弥合留下的伤痕。只需再进毫厘,沛然巨力便将彻底碾碎方城残破的颅骨,将那个顽强、疯狂、携带异物气息的灵魂,从他的“完美容器”中彻底抹除。
威廉猩红的电子眼闪烁着恒定而冰冷的光,俯视着嵌在龟裂合金墙壁里、早已失去意识的对手。方城四肢呈现着不自然的扭曲角度,紫金古剑脱手斜插在不远处熔融的地面上,地狱乱所化的血肉触手只剩下几截萎顿、焦黑的残肢,无力地垂落。粘稠的鲜血与暗色的不明体液混合在一起,浸染了他残破不堪的衣物,在脚下汇聚成一滩缓慢扩张的、散发着铁锈与焦糊味的污迹。他的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胸膛的起伏几乎无法察觉,脸被血污和淤青彻底覆盖,只有一缕沾染着猩红的发丝,无风自动地垂在额前。
结束了。这个卑贱的荒民区虫豸,这个被某种异种力量污染的容器,这个胆敢挑战神之荣光、觊觎他威廉·阿特拉斯位置的蝼蚁,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最终只落得和那个油滑的情报贩子克莱茵一样的下场——化为这神圣殿堂角落里微不足道的一抹污迹。
巨镰开始下压,带着千钧之力,带着终结一切的决心。
就在那冰冷的死亡即将与方城的颅骨接触的刹那——
一只覆盖着银灰装甲的手,悬停在半空,静止了。无论威廉的意志如何驱动那被神力改造强化的手臂神经束,无论肌肉如何收束力量,那镰刀,却如同被凝固在无形的琥珀之中,纹丝不动!
惊愕瞬间取代了掌控一切的傲慢。
怎么可能?!在这最后关头,在这他已然获得“恩赐”的终极形态下,在他掌控的圣域核心,有什么力量能瞬间、彻底地封禁他的动作?!那该死的克莱茵还被困在金属坟墓里蠕动挣扎,方城已然是条死狗!
猩红的电子眼猛地转向身后,冰冷的人眼同样因难以置信而收缩。
映入威廉视界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常人的理智瞬间瓦解。
在距离他身后不到十米的地方,一团无法用几何形状描述的庞大“物体”正在缓慢蠕动。它像是由无数最污秽、最粘稠的黑暗淤泥汇聚而成,又在淤泥中翻滚着破碎扭曲的幻影。没有骨架,没有固定形态。表面翻腾鼓泡,时而是油状滑腻的胶质,时而又凝结成一种类似腐烂内脏的暗红肉块,无数细小的、不规则鼓起的囊泡在它体内生成、破裂、重组,每一次破裂都溅射出暗绿或紫褐的粘液。它的核心仿佛是一个混沌漩涡,模糊不清的光影在其中扭曲变形,隐约可见仿佛血肉、眼珠、獠牙碎片之类的恐怖抽象物在无序地流动、变幻、消融。
空气像是被灌满了浓稠的尸油和强酸的混合蒸汽,粘腻、窒息,带着强烈至极的腐朽与污秽的气息。一种无声的、却能直接刺入脑髓的混乱低语,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烙印在威廉的意识层面:“修格斯……修格斯……修格斯……”这尖啸般的意念重复着两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却蕴含着一种纯粹的物质层面的混沌和不可名状的贪婪,一种对“形式”和“结构”的原始破坏欲!
这亵渎的污秽!威廉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恶心,远超任何道德评判或物理威胁。他那由神力赐福、精心改造、象征着秩序与进化的“完美身躯”,本应如同最纯净的水晶般不朽不染!绝不允许!绝对!不允许任何如此肮脏、如此原始混乱的物质玷污分毫!
“低贱的下水道污垢!滚开!”一声暴怒的咆哮,几乎震碎了强化玻璃。威廉的理智短暂地因为这超越生理极限的厌恶而断裂。他放弃了对方城的处决,巨镰以超越音速的恐怖速度疯狂回旋,撕裂空气,发出高频的尖鸣,狠狠斩向身后的污秽聚合体!
镰刃切入那粘稠、变幻的物质,如同钝刀砍进深不见底的泥潭。预想中应声而裂的物体并未出现,那“修格斯”甚至连被斩击的形态都只是出现了瞬间的凹陷、流淌。巨大的阻滞感从镰刃传来,仿佛劈进了万亿吨融化的沥青。更令威廉惊骇的是,他施加在镰刀上那足以湮灭合金、斩裂空间的庞大能量,在接触怪物身体的瞬间,就像泥牛入海般消失殆尽!没有剧烈的能量爆发,没有切割的锐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物质被强行挤压流动的“咕噜”声。
怪物那混沌的核心似乎微微流转了一下,那粘滞的、似乎能吸收一切动能与能量的身体,将威廉致命的斩击化为无形。
“什么?!”威廉心神巨震,电子眼的红光急促闪烁。不等他再次攻击,那被斩击的部位已经如深水般恢复平滑,仅仅是边缘部分溅射出几滴暗绿色的、强烈腐蚀性的粘液。其中一滴,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飞溅向威廉抬起准备再次挥砍的手臂!
“滋——!”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响起。那滴粘液落在威廉手臂上那片闪耀着银灰色泽、宛如活体金属雕琢而成的装甲板边缘。被神祝福过的、理论上可以抵抗超高温和恐怖能量冲击的物质,在那不起眼的粘液触碰下,竟如同凡铁暴露在强酸之中!坚硬的表面瞬间冒出浓烈的白烟,光滑的棱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塌陷、变暗,呈现出一种极其可怕的病态锈蚀斑痕,并且这污秽的锈迹还在如同活物般向内部、向四周快速蔓延、啃噬!一股难以言喻的腐坏气味弥漫开来,似乎不仅是金属被腐蚀,连构成装甲的那种介于金属与生物组织之间的神奇物质本身的生命力都被污染、被剥夺!
剧烈的痛楚伴随着深切的亵渎感,沿着威廉改造后的神经传导束疯狂涌入他的核心处理器!这不是纯粹的物理破坏,更像是一种对“本质”的强行扭曲和污化!
“呃啊啊啊——!”威廉发出一声混杂着愤怒与痛苦的嘶吼,非人面容上的永恒微笑终于第一次被剧烈的扭曲所代替。他猛地抽回手臂,巨大的身躯因剧痛和心理冲击而短暂佝偻。他死死盯着手臂上那不断扩散、深可见骨的恐怖锈斑,仿佛在看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瘟疫!
纯粹的斩击无效!能量攻击无效?!
恐惧的阴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笼罩了威廉那颗被“神性”意志主导的核心。这怪物的能力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知识储备——包括那神座赐予的、浩瀚如星海的宇宙至理!
必须拉开距离!必须!
利用瞬间爆发的力量强行撕裂空气,威廉庞大的身躯向后暴退!粘滞感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着他,每退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在凝固的沼泽中跋涉。终于,他在距离怪物二十多米的地方停住,脚下熔融的地面被踩踏出深坑。他急切地抬起那条沾染了腐蚀物的手臂,核心处理器全速运转,调动着数据库、调用着神明给予的启示、推演着无数攻击方案。
不行!能量冲击会被吸收!物理斩击会被迟滞化劲!动能武器如同泥牛入海!力场束缚?它本身就是一团无序的混沌!精神冲击?那充斥耳膜的低语本身就代表着混乱意志!甚至神明启示那包含万象的知识库中,竟然也检索不到这“修格斯”的确切描述!只有一些关于“本源混沌”、“未分化的物质深渊”之类的极度模糊和危险的禁忌词汇在警告他此物的本质!
难道……
一个如同冰锥刺入核心的念头骤然闪现:难道克莱茵最后的话语不仅仅是为了激怒我,而是……包含着某种更高层次的真相?“使徒岂能比肩真神”?这种原始的、几乎回归物质本源的污秽混沌,是否本身就是某种……无法被“使徒”理解、更无法控制的……更高存在形态的衍生物?哪怕他成为了神的使徒?
不!不可能!我威廉·阿特拉斯是被神所选中的!是走向终极的使徒!是秩序的顶点!这种垃圾!这种宇宙角落里的腐烂淤泥!绝不可能是更高之物!
“该死的!滚回你来的粪坑里去!”威廉彻底暴走。他那颗高傲的核心根本无法接受被这种原始物质羞辱和威胁!他放弃了理智分析,直接动用他能想到的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环境同化!
如同之前对付克莱茵的手法,意念引动之下,修格斯怪物身下那流淌着微光的银白色合金地面瞬间如同被赋予了恶毒的生命!无数尖锐的金属棱柱、扭曲的金属触手、布满倒刺的金属巨网同时暴起!以超越音速的绞杀姿态,向中心那个蠕动的污秽聚合体疯狂聚合、缠绕、包裹!
这一次,他没有留手。无数尖锐的锋芒带着湮灭能量,如同银白色的金属地狱之花轰然绽放,将“修格斯”彻底淹没!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与能量爆炸声响彻整个“穹顶”!
威廉站在远处,仅剩的那条完好手臂微微抬起,维持着对活化金属的绝对控制。猩红的电子眼死死锁定那团被疯狂金属洪流攻击的核心区域。他几乎调动了这个大厅所能提供的、未被方城之前战斗破坏的所有金属物质,如同倾泻一场钢铁与能量混合的毁灭风暴!
金属在咆哮!能量在尖啸!整个空间都在颤抖!
这种狂暴的攻击持续了将近十秒。足以将一个小型城市夷为平地的攻击力集中倾泻在不到十平方米的范围。
终于,金属风暴稍歇。
巨大的、由无数尖锐凸起组成的金属球体悬浮在爆炸中心的半空,缝隙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湮灭能量弧光,发出噼啪的爆响。四周的地面一片狼藉,仿佛被无数巨犁翻耕过,呈现出熔融和撕裂的状态。
威廉的电子眼扫描着金属巨球。确认……没有动静。没有异常的腐蚀粘液渗出。那令人作呕的低语似乎也消失了。
解决了?
一种虚脱般的疲惫感涌上威廉的核心处理器,同时也带着一丝扭曲的、如释重负的轻松。然而,这轻松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分之一秒。
“啪嗒……”
一声粘稠的、液体滴落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大厅中响起。
威廉猛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那金属巨球与天花板的连接处。
一滴深色的、油污般的粘液,正缓慢地从最高处的一条极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合金缝隙中渗出,像某种昆虫的汁液般拉长、滴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然后,如同决堤般!无数条粘稠的、暗绿或紫褐的液体,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争先恐后地从那条不起眼的缝隙中挤涌而出!它们汇聚流淌,速度越来越快,在半空中扭曲着、变形着!
金属巨球内部发出沉闷而激烈的“咕噜”声,仿佛亿万只蛞蝓在疯狂蠕动!构成巨球的那些坚硬无比的活性金属表面,竟然如同被强酸浸泡的劣质罐头般,快速鼓起无数锈蚀的泡沫!刺鼻的白烟伴随着结构瓦解的哀鸣滋滋作响!
“不!!!”威廉发出绝望的嘶吼。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那片活化金属的控制力正被一种更原始、更混乱的力量快速侵蚀、瓦解!那金属不再是他的武器,反而像变成了对方的培养基!
“噗——”
一只由纯粹粘稠物质构成的、巨大而扭曲的类手掌轮廓,猛然突破了那片锈蚀崩溃的金属区域,从内部捅了出来!随后,整个修格斯那巨大而污秽的身躯,如同被挤压的海绵般,以一种彻底无视物质阻隔的、近乎流体形态的诡异方式,从那个最初不起眼的缝隙中“流淌”而出!它巨大的、无法定型的身躯重新暴露在威廉眼前,比之前似乎更庞大了一些,体表流淌的光泽更显油腻恶心。那刺入脑髓的疯狂低语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修格斯……修格斯……”
威廉脚下踉跄一步。看着那从自己精心布置的绝杀陷阱中丝毫无损、甚至仿佛得到了某种“滋养”的怪物,如同缓慢推进、吞噬一切的粘稠浪潮般再次向他逼近,一种彻底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的寒风,第一次真正吹进了他那颗被“神性”充满的核心。
神明赐予的力量……引以为傲的科技……绝对秩序的掌控……在面对这团混乱、污秽、原始的淤泥时,竟如同可笑的玩具般被轻易玩弄、侵蚀、碾碎!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了那个角落,那个嵌在墙里,几乎无声无息的躯体——方城。
就在这一瞥的瞬间。
极其短暂,近乎于错觉的瞬间。
威廉那猩红的电子眼捕捉到,方城……那个本该彻底昏死、如风中残烛般的垃圾容器,粘满血污的眼睑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那污血几乎凝固的嘴角边缘,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勾勒出了一个弧度?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到连威廉的处理器都怀疑是否只是能量激波造成的视觉扭曲。但正是这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弧度,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了威廉那已然摇摇欲坠的、由神之优越感构筑的心灵壁垒!
它是在嘲笑我吗?
那个被自己打到濒死、四肢尽碎、连力量都耗竭的爬虫……竟然在嘲笑我被一团连神明启示都没有记载的污水怪物逼得如此狼狈?!
荒谬!耻辱!亵渎!所有的情绪瞬间爆炸!
“吼——!!!”
威廉发出一声非人的狂吼,狂暴的耻辱感压过了对修格斯的忌惮!他的目标瞬间改变!杀了这个虫豸!立刻!马上!只要这个源头死了,那团污水一定……不,必须死!
被愤怒彻底点燃的威廉,无视了身后再次逼近的修格斯低语,仅剩的一臂抬起!那些原本疯狂攻击修格斯却被轻易同化、侵蚀的活化金属,随着他意志的强行驱动,发出金属疲劳的嘎吱悲鸣,艰难地从“修格斯”周围剥离出来!随即化为无数尖锐的长矛、旋转的齿轮、覆盖着残留湮灭能量的金属风暴,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目标直指——墙里的方城!
去死!成为尘埃吧!
然而,就在那些金属风暴即将再次撕碎方城残躯的刹那!
那个跪在地上、正努力将庞大身躯再次转为面对威廉攻击姿态的庞大“修格斯”,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蠕动、所有不符合常理的运动都瞬间停止。
“噗——”
一声如同巨大肥皂泡破裂的轻微声响。
在威廉猩红电子眼冰冷的注视下,那个散发出无尽污秽与恐怖的存在,那个逼得他狼狈不堪、动摇信念的怪物,如同它出现时一般突兀,毫无征兆地彻底崩塌、液化!
前一秒还是庞然巨物的混沌聚合体,下一秒就化为了一滩覆盖在地面上的、毫无生命气息的、纯粹的深绿色粘稠液体。就像一块巨大的、融化的油脂,失去了所有支撑与活力,静静流淌开来。
攻击方城的金属风暴失去了后续力量的维系,如同断电的机器般骤然停歇在半空,尖锐的矛尖距离方城的眉心仅有半米之遥。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威廉维持着操控金属的姿势,僵硬地站在那里。他的核心处理器发出了过载的嗡鸣。银灰色的活体装甲下,模拟的呼吸系统似乎停滞了。猩红的电子眼疯狂闪烁,冰冷的人眼瞪得滚圆,充满了茫然、不解、荒谬、愤怒交织的复杂情绪。
……消失了?
就在他放弃防御、准备再次承受污秽怪物攻击,甚至做好了以神赐之躯硬抗腐蚀也要先杀方城的决断之时……
消失了?
如同幻觉?一场荒诞的噩梦?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那条被污染的手臂,那片迅速扩大的的恐怖锈蚀斑痕依然存在,散发出的亵渎腐坏气息清晰可闻。这不是幻觉!那怪物绝对存在过!它污染了我的完美之躯!
“哈……”一声短促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从威廉喉间发出,仿佛坏掉的齿轮强行转动。
“哈…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剧烈的、疯狂的、毫无节制的笑声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从威廉的口中,或者说,从他胸腹处那个模拟发声结构中喷涌而出!那不再是过去那个优雅、掌控一切的总裁威廉,那是一种彻底被现实戏耍后精神堤坝崩溃的歇斯底里!
永恒的微笑面具早已被彻底撕碎。那张银灰与半机械拼接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到极致的、纯粹的疯狂!猩红的电子眼狂乱地闪烁着红光,冰冷的人眼布满了血丝,眼白部分几乎被彻底淹没在一种病态的暗红中。
“神啊……伟大…无上…全知全能的神啊!!”威廉张开双臂,面向圣殿穹顶那尚未散去的能量残留和翻滚的混沌星云投影,发出撕心裂肺的、混合着狂信与质问的咆哮,“这就是您赐予我的考验吗?!您赐予我荣光的力量,指引我净化这些污秽!可您为何……为何让它们如此愚弄于我?!让这污秽……在我无瑕的身躯上……留下这肮脏的烙印?!”他剧烈地晃动着那条布满锈蚀和恶臭粘液的手臂,仿佛那是被世界背叛的证据。
笑声如癫如狂,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死。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苦苦挣扎,献祭一切获得的力量,在纯粹的混乱与不可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甚至开始怀疑,向那座冰冷雕像的祈祷,献祭掉所有的仿生守卫,换来的这具所谓“完美容器”,究竟是不是另一个更宏大的圈套?那赐予的启示,为何偏偏不包括眼前这足以威胁其造物的污秽存在?
就在这时!
一股截然不同、却同样令威廉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毫无征兆地从那个本该是尸体的方向骤然爆发!
那股气息如同沉眠的深渊被唤醒!
威廉那被疯狂占据的瞳孔猛地缩紧,狂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冰水浇头,他那被戏耍、被污染的狂暴怒火瞬间冻结!他僵硬地、机械地转动脖颈——那是极度惊吓之下,被非人的本能强行驱动身体做出的动作。
墙角,那个四肢折断、地狱乱触手焦黑、血水几乎流干的“尸体”——方城——正缓缓地、支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是的,站了起来!
动作缓慢、摇摇欲坠、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错位发出的轻微“咔吧”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粘稠的血脚印。然而,那股支撑着他摇摇欲坠残躯的力量,却让威廉的核心处理器瞬间报警——致命威胁!
方城的状态只能用“惨烈”来形容。全身的伤口并没有愈合,反而因为强行动作而再次撕裂,鲜血如同无数细小的喷泉般汩汩涌出,将他残破的衣物彻底浸透,血珠顺着手臂、指尖不断滴落。他那几截残存的地狱乱触手萎缩焦黑,毫无生气。但他挺直了脊背!
他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
威廉看到了一张如同从地狱最深层的血池中捞出来的面孔。粘稠的血液几乎覆盖了五官原有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团在污血中燃烧的幽幽鬼火!
那双眼睛不再是人类该有的色彩!不再是之前的决绝、疯狂或疲惫!而是一种失去了所有焦距、所有温度、所有理智的、纯粹的虚无!瞳孔深处仿佛有漆黑的漩涡在旋转,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和一切情绪。那是一种源于比痛苦更深邃的本源深渊的意志!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没有对生的渴望,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某种更古老、更原始的……吞噬一切的漠然!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万载寒冰,瞬间将威廉冻结在原地!
逃!
这个念头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炸开了威廉所有混乱的思维!神赐的完美容器又如何?残留的神力又如何?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源自物种层面的、最本能的战栗!就像兔子面对猛虎,虫豸仰望巨龙!那是……位格上的碾压感!仿佛对方体内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已经醒来!
所有残存的“优雅”和“神性”伪装彻底粉碎!威廉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生物求生欲!他要逃离!立刻!马上!不管用什么方法!用尽这神赐身躯最后一点力量!逃回雕像身边!祈求神明的庇护!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
然而,就在威廉仅剩的一条完好手臂微动,试图爆发力量瞬移的刹那——
他视网膜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残影闪动!
仿佛时间本身被扭曲了一帧!
前一秒,方城还在十米开外的墙边站立,如同风中残烛。
下一秒,一股夹杂着浓郁血腥味、铁锈味和诡异冰冷气息的狂飙,已经贴着他的面门扑面而来!
威廉的猩红电子眼捕捉到的最后一幅动态画面,是一抹在超高速下被拉长的、缠绕着暗红色污秽血光与漆黑深渊气息的、古朴的紫色流光!
那……是他之前被击落在地的紫金古剑?!它什么时候……到了那怪物手里?!
“哧!!!”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只有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利刃高速切割过坚韧物质的摩擦声!
那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威廉那经过神力改造升级、远超常人认知的速度都完全无法跟上,快到仿佛空间本身被无视!
威廉甚至没感到任何迟滞!就只看到那道缠绕污秽血罡的紫色流光,如同死神的镰刀,围绕着自己的双腿闪电般掠过了六次!不,是十二次?不!根本数不清的闪烁!
直到那道流光骤然停在威廉身侧,威廉的视觉神经才将信息传递到处理核心——方城单膝跪地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不到两米处,手中紧握的正是那柄紫金古剑!
威廉庞大沉重、覆盖着银灰色装甲的金属躯体,如同被最高效激光切割过的大理石柱,陡然失去了所有支撑!膝盖位置以下,两条粗壮如柱、闪耀着银灰色泽的小腿和支撑结构,连同脚部,被整整齐齐地切成了十几段光滑无比的圆盘!切割面光滑如镜,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切口处呈现出十二道被强行凝聚、压缩后才几乎同时爆发出的血线!
不是鲜红的血!是如同水银般粘稠、散发着微弱的银灰色金属光泽和浓厚能量气息的液体,从十二道切口同时喷射而出!宛如盛开的死亡之花!
“轰隆——!”
失去支撑的庞大躯干失去了所有平衡,如同被伐倒的巨树,向前方轰然倒下!那巨大的合金躯体重重砸在本就狼藉不堪的、熔融龟裂的金属地面上,发出一声筋骨断裂般的闷响!断腿处的银色血液猛烈喷溅,将碎裂的合金地板染上一层诡异的银灰腥膻!
威廉那张扭曲着极致疯狂的脸,瞬间被惊愕、剧痛和一种荒谬的错位感覆盖!上一秒他还想着逃跑,下一秒他已经像一块废铁般倒在地上!视野剧烈晃动,他只能仰视着……那个站立起来都需要依靠墙壁支撑的、浑身流血的“残骸”!
不!不是残骸!
那个浑身滴血、如同恶鬼般的身影,提着一柄被污血和深渊缠绕的古剑,正拖着一条显然已经再次断裂、畸形支撑着身体的腿,一步一步,缓慢却带着一种死神宣读讣告般无可阻挡的沉重压迫感,踏着碎裂的金属地面,踩过自己那喷洒着银灰血液的残肢断腿,向自己走来!
血滴的声音清晰可闻:滴答… … 滴答… …
脚步声如同丧钟:嗒… … 嗒… …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威廉那颗已然裂痕遍布的核心之上!那双燃烧着虚无深渊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双眼睛,比身后那座圣像散发出的威压更直接、更冰冷!
逃跑?已经晚了。反击?他能斩开那混沌修格斯吗?能对抗这连时间都仿佛冻结的可怕一剑吗?威廉的处理器在剧痛和终极恐惧的冲击下,陷入一片空白。
在那双恐怖视线带来的绝对威压之下,在那无可抗拒的毁灭脚步声的逼近之下,威廉·阿特拉斯,冰原科技的缔造者,自诩为神之使徒的男人,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塌了!
一种卑劣的、源自最深求生本能的欲望从未知的角落里疯狂滋生——求饶!
对!就是求饶!
他还有价值!他是冰原之主!他掌握着神明的沟通方法!他知晓“神明”的伟力!他可以臣服!可以成为这个恐怖存在面前的马前卒!无论那存在是什么!只要能活下来!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洗刷今天的耻辱!才能重新……找回完美的形态!
巨大的求生欲望,压倒了神之使徒的尊严和掌控一切的傲慢!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唾液混合着嘴角刚才因为疯狂大笑而溢出的类似机油和血液混合的液体流下,染脏了下巴处冰冷的金属。他那猩红的电子眼和旁边因恐惧而缩成一点的、布满血丝的冰冷人眼里,此刻闪烁出强烈的、扭曲的祈求光芒。
他的发声器艰难地震动,试图拼凑出求饶的话语——“不……等等…我……我可以… …”
然而,就在他喉头刚刚震动,试图发出第一个有意义音节的瞬间——
他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预设程序的机器!一种根植在意识深处数十年、早已成为本能的条件反射,如同最牢固的枷锁、最顽固的病毒,瞬间接管了他本就不多的求生思考能力!他那冰冷的嘴唇不受控制地、以一种奇异而又庄重的广告腔调自动开合,吐出的根本不是他想说的话,而是一段清晰无比、响彻整个寂静“穹顶”的冰冷电子音合成声:
“冰原科技——”
他仅存的一只手下意识抬起,想要做出一个优雅展示的动作,却只摸到了腰部断裂的金属截面和被腐蚀的伤口。
“——让您的生活,更加优雅。”
最后四个字带着一种诡异的升调,如同落幕前的咏叹,在死寂的大厅中刺耳地回荡。
威廉的表情彻底凝固了。惊恐、荒诞、自我厌恶、无与伦比的羞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一丝意识。他看着方城那被血污覆盖、看不清表情的脸,在那片血红之下,似乎又微微扬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弧度中冰冷的漠然。
完了。
彻底完了!
方城拖着残躯,终于走到了倒地的威廉身边。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条伤势相对较轻的、但仍在颤抖滴血的手臂,握紧了紫金古剑的剑柄。剑尖垂下,正对着威廉胸口装甲下那个唯一能维系其“存在”的核心光点——那是神赐力量的节点,也是这具人造躯壳最后的生命中枢。
威廉没有躲避,也无法躲避。他的电子眼中只剩下彻底空洞的绝望和一片死灰。
方城手臂肌肉瞬间爆发出远超身体极限的力量,那是燃烧所有残留意志、彻底点燃残余生命之火的一击!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斩断一切宿命的决绝!
“噗嗤——!!!”
缠绕着深渊污秽血罡的紫金古剑,如同切开腐朽的皮革,深深没入了威廉胸口的银灰色装甲板,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那个散发着微弱银光、不断脉动的核心节点!
力量之大,甚至贯穿了他厚重的躯干,锋锐冰冷的剑尖从他背后透体而出,深深钉入下方的金属地面!
“嘭!”方城整个人也随着这贯穿的巨力,耗尽最后一点力量,重重地跪倒在地上,仅剩的残存意志只够支撑他抬头,望向那被贯穿的敌人。
威廉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能量的电路板,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猩红的电子眼瞬间熄灭!最后一丝银灰色的微光从他胸口剑锋穿透的孔洞中喷薄而出,又快速黯淡、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他那张扭曲的半人半机械的脸上,终于彻底定格成一种空白,一种空洞的无意义。
粘稠如液态金属的银灰色血液沿着剑身的血槽缓缓涌出,滴落在破碎冰冷的合金地面上。
大厅死寂一片。只有方城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在回荡。
方城跪在地上,紫金剑斜插在地上支撑着他最后的意识。他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抬起满是血污、伤口纵横的脸,那双燃烧着虚无深渊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剑下那具已然失去所有生息、冰冷僵硬的尸骸。粘稠的血水顺着他撕裂的下颌流淌,滴在同样沾染血污的剑柄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郁的铁锈味和生命流逝的冰冷。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咧开了被鲜血染得黑红的嘴唇,喉咙里挤压出嘶哑、破裂、却又清晰无比的、如同刮擦金属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最刻骨的讽刺:
“你的神……”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要从那空无一物的深渊中汲取力量,目光扫过威廉胸前那被污血剑罡贯穿的核心破洞。
“……” “就是这么教你……” 又是一顿,像是在回味这极致的讽刺。
“……求饶的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城眼神中那片幽深的虚无深渊剧烈翻涌,最后一丝光也随之熄灭。他那紧握着剑柄的手彻底松脱,带着维持战斗姿态的惯性,沉重地砸在了冰冷的血泊之中。头颅深深垂下,气息微弱得几近断绝,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和粘稠流淌的血液,证明着那躯体里还残留着一丝最后的不甘。整个房间内只剩下剑锋之上滴落的血水声,以及远处金属牢笼内仿生人残骸偶尔的抽搐声,和一片冰冷死寂的狼藉废墟。威廉·阿特拉斯冰冷的、破败的机械之躯,如同宇宙尘埃般被遗弃在污秽的血泊和废墟中央,胸口插着那柄宣告其一切终结的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