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两日,冰冷的雪雨终于簌簌落下。
天光黯淡,入目一片灰蒙。
长秋宫内,德妃听完素心的禀报,到底失了素日的淡雅,扬手掀翻案几上的茶盏:“愚蠢!”
瓷片四溅,热水与茶叶泼了一地,侍立殿内的宫人们吓得浑身一颤,齐刷刷垂首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娘娘息怒!” 素心连忙抽出自己的绢帕,小心擦拭着溅到德妃袖口的几滴茶渍,低声劝慰:“殿下也是……也是急于稳住局面,并非有意忤逆娘娘。”
德妃美眸含煞,胸口微微起伏:“纵有千般理由,他堂堂皇子之尊亦不该用如此手段,去对付一个后宅女子!”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他争的是那九五至尊之位,来日若真能功成,便要执掌整个天下,教化万民。
为君者,岂可行此小人行径!
素心见她怒气未散,不敢再为七皇子多言,抬手一挥,跪伏在地的宫人们如蒙大赦,连忙手脚麻利地将满地狼藉收拾干净,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雨雪扑簌的沙沙声。
德妃顺了几口气,压下了些许怒火,缓缓抬眼:“许久不见母亲入宫说话了,也不知她老人家身体是否康健?”
素心立刻会意,低声道:“奴婢稍后就差人给老夫人递消息,请她老人家得空进宫陪娘娘说说话。”
德妃淡淡“嗯”了一声,指尖轻点案几:“记着同皇后娘娘知会一声,莫要失了礼数。”
她虽协理六宫,掌有实权,可到底越不过中宫去,该做的面子功夫,一样不能少,尤其是在这敏感的时刻。
素心躬身应了:“是,奴婢明白。”
她迟疑了片刻,偷眼觑了下德妃的脸色,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七殿下那边……娘娘可还有什么嘱托?
提起谢禩,德妃脸色再度沉了下去,目光转向窗外纷扬的雪雨:“去告诉他,勿再轻举妄动,大婚之日,便是佳期。”
素心心头一凛,深深低下头去:“奴婢,明白了。”
殿外雪势渐大,漫过朱红宫墙,落向另一处檐角。
谢谡独立于廊下,望着院中那几株悄然结苞的绿梅,怔怔出神。
方才在德政殿,那人又呕血了!
暗红的血渍带着浓烈的腐朽味,就喷洒在那卷刚刚拟好的赤金色卷轴上——那是册封他为太子的圣旨。
少则十数日,多则月余,那方龙椅……就该换主人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茯苓缓步上前,将新换的手炉奉上:“殿下,起风了,仔细着了寒气。”
自春猎时九皇子伤了腿,公主便命她入宫照料,这一留就是大半年。
谢谡回身接过,指尖摩挲着炉衣上细腻的绣纹——是一只用赤金二色丝线绣成的小胖鱼,圆滚滚的身子,憨态可掬,针脚算不得好,却充满了鲜活的气息,一瞧便知是阿姊的手笔。
他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可下一瞬,那笑意却倏然凝住,像是被烫了般猛地缩回手。
“砰”的一声闷响,手炉跌下石阶,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两圈,炉盖微松,露出里面烧得正红的银炭。
茯苓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殿下可有烫着?”
谢谡一时僵在原地,指尖在袖中蜷缩,一时只觉得喉咙干涩不已。
“殿下?”茯苓不明所以,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惴惴不安地轻声唤道。
谢谡并未应声,他忽然疾行两步,跨下台阶,竟不顾那灼热的炭火,伸手欲去捡那手炉。
“殿下不可!”茯苓慌忙上前,顾不得尊卑礼数,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谢谡修长的指尖已被烫出了明显的焦痕,边缘微微泛起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惊呼一声,扬声道:“来人,快宣太医!”
“不必!”谢谡抬手止住,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条被炭火灼出几个破洞、已然面目全非的小鱼。
“可是您的伤……”茯苓还要再劝,却被他陡然沉下的目光慑住,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悄然垂首应了声“是”。
回到寝殿,烛影摇曳,将少年孤瘦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谢谡垂眸坐在书案前,掌心摊着那片烧毁的锦绸,原本活泼可爱的小鱼,如今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尾巴。
他忽然收紧手掌,灼伤的指尖传来尖锐的痛楚,却犹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阿姊……” 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滚落,他声音已哽得不成调:“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