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租金要涨三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摊贩们的小圈子。
恐慌和愤怒在压抑中蔓延。
胡饼张的摊子前,往日爽朗的吆喝声消失了,他愁眉苦脸地揉着面,动作都透着沉重。
几个相熟的摊主聚在一旁,唉声叹气,低声咒骂着那个“扒皮”的王管事。
林曦棠带着春桃和阿成再次来到西市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异样的气氛。她没急着去观察,而是先找到了胡饼张。
“张叔,租金的事……” 她关切地问。
胡饼张苦笑一声,布满老茧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唉,小娘子,难啊!三成!这不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小本买卖吗?王管事派人传话了,说这是丹青城商税司的新规,谁不交就滚蛋!可我们打听过了,别的街市根本没涨这么狠!”
他压低声音,眼里满是无奈和愤懑,“还不是看我们这条街生意还行,想多捞点油水……”
林曦棠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简单的市井烟火,这是活生生压在底层人身上的大山。
她想起昨天那只破碗,碗壁上那些层层叠叠的印痕,似乎又多了一层苦涩的意味。
“就没有办法了吗?” 她轻声问。
“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有后台,是林……” 胡饼张猛地刹住话头,意识到失言,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小娘子别问了,免得给您惹麻烦。这世道,小老百姓只能认命。”
他强打起精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继续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后台?林?” 林曦棠捕捉到了关键词,联想到昨天二姐的反应。她看向护卫阿成,阿成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这个信息。
林曦棠心情有些沉重,漫无目的地在相对人少的巷子里走着,思考着胡饼张的话和那只破碗带来的冲击。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斥骂打破了巷子的宁静!
“小贼!敢偷东西!抓住他!”
只见一个卖针头线脑的妇人正指着巷子深处叫骂。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昨天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小乞丐——像受惊的兔子般窜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慌不择路地朝着林曦棠这边冲来!后面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伙计。
小乞丐显然饿得脱了力,脚步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他惊恐地抬头,正对上林曦棠清澈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丝惊讶和……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就在这一瞬间的迟滞,后面的伙计已经追到,粗鲁地伸手就要抓他!
“住手!” 一声清脆的呵斥响起。
林曦瑶带着紫苏,竟然再次出现在巷口!她显然是跟着林曦棠来的,或者,是特意来“看热闹”的?此刻她柳眉倒竖,快步上前,直接挡在了小乞丐和伙计之间,气势十足。
“二小姐?” 追来的伙计认得林曦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当街抓人,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 林曦瑶厉声质问。
妇人赶过来,指着小乞丐怀里的布包,气得发抖:“二小姐明鉴!这小贼偷了我刚进的几块好料子!值不少钱呢!”
小乞丐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抱着布包,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双过分大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所有人,最后又落到林曦棠身上。
林曦棠走上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别怕,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拿这个?” 她指了指布包。
小乞丐看着林曦棠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恶意,只有平静的询问。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声音细如蚊蚋:“冷……妹妹……病……冷……” 他语无伦次,但指向很明确——为了御寒,为了生病的亲人。
林曦棠瞬间明白了。她站起身,对那妇人说:“这位婶子,料子钱我替他赔给你,双倍。你看行吗?” 她示意春桃拿银子。
妇人一看是林家小姐出面,又肯赔双倍,立刻换了脸色,连声道:“哎哟,小姐心善!行行行,有您做主当然行!” 接过银子,瞪了小乞丐一眼,嘟囔着走了。
伙计也识趣地退开。
巷子里只剩下林曦棠姐妹、丫鬟护卫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林曦瑶看着林曦棠利落地处理完这事,眼神复杂。
她刚才出声阻止,更多是出于本能的对当街欺凌的反感,以及维护林家小姐在场时的体面。
但林曦棠的处理方式直接、有效,甚至带着一种她未曾想过的对底层困境的理解?她看着那小乞丐破旧单薄的衣衫和冻得发青的脸颊,那句“冷……妹妹……病……”也在她脑海里盘旋。
“你叫什么?你妹妹在哪?” 林曦棠轻声问小乞丐。
小乞丐怯生生地回答:“阿……阿木。妹妹……在破庙……” 他紧紧抱着那个用“偷”来的布料换回的布包,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
林曦棠沉吟片刻,对春桃吩咐:“去买些厚实的棉衣,再包些治风寒的成药和吃食。”
她又看向阿木,“带我们去看看你妹妹,好吗?也许我们能帮上忙。”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
阿木看着林曦棠,又看看旁边那个虽然板着脸但气势吓人的漂亮小姐(林曦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林曦瑶没说话,只是皱着眉。
破庙?那种地方……她心里本能地排斥。但看着林曦棠已经跟着阿木转身,再看看阿木那瘦小的背影,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抬脚跟了上去。紫苏和阿成等人也连忙跟上。
一行人穿过杂乱的后巷,走向西市边缘更荒凉的地方。
林曦瑶小心地提着裙摆,避开地上的污水和杂物,眉头越皱越紧。
她无法理解林曦棠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但心底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如果不管,那个生病的妹妹会怎样?
林曦棠的心情同样不平静。
胡饼张的困境,阿木的偷窃,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她想起松涛阁的云海,想起云山先生让她“绘众生相”。
这“众生相”里,绝不仅仅是热闹的吆喝和鲜亮的色彩,更有胡饼张绝望的叹息,阿木惊恐的眼泪,破庙里未知的病痛和寒冷……以及那只破碗无声诉说的、日复一日的艰辛。
她低头看了看抱在怀里的画箱,里面装着那只粗陶破碗。
它不再只是一个有故事的物件,它成了眼前这一切苦难的一个冰冷的象征和无声的控诉。
她的《人间烟火图》,注定要包含这些沉重的底色。而身边这位别扭的二姐,似乎也被这赤裸裸的现实,拽离了她熟悉的、精致的世界。
破庙之行,将把这对姐妹带向一个她们都未曾真正涉足过的、更真实也更残酷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