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内,光线如被一层薄纱所滤,显得晦暗而朦胧。李莫愁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那床的寒意似顺着她的肌肤,一点点渗入骨髓。在南宫宸那奇效药膏和精纯真气的悉心治疗下,她体表的外伤已然好了七七八八,可内力的损耗与经脉的损伤,却如隐藏在暗处的伤痛,并非短时间内能够痊愈。
更重要的是,她那颗被南宫宸强行剖开、信念崩塌的心,依旧处于一片混乱的荒芜之中,仿佛是一片被狂风肆虐过的原野,满目疮痍,找不到一丝安宁。
洪凌波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她的身体紧绷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生怕一丝轻微的声响,就会打破这压抑而脆弱的平衡。她见识过南宫宸的恐怖,那恐怖如同夜空中划过的闪电,让人心生畏惧。而此刻,她更畏惧师父那死寂中透着诡异的状态,那状态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人心里直发毛。
李莫愁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仿佛沉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显示她并未真正入眠。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那场惨败的场景,南宫宸那冰冷如刀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次次刺痛着她的心;被他疗伤时那专注而纯粹的眼神,又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让她既感到温暖,又感到迷茫。
恨吗?
自然是恨的。恨他毁了自己多年经营的一切,那些曾经的努力和付出,都如泡沫般破碎;恨他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赤裸裸地揭开,让她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恨他让自己如今像囚徒般躺在这里,生死不由自己,仿佛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失去了自由和尊严。
但这恨意,不知为何,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纯粹而炽烈,可以支撑她毁灭一切。反而像是一团被水浸湿的柴薪,明明还在燃烧着,却冒着呛人的浓烟,无法带来毁灭性的热量,只让她自己感到窒息和痛苦。
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越缠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几日下来,她虽然被困在这小小的石室之中,但并非完全与外界隔绝。石室的门并未上锁,或许在南宫宸看来,这并无必要。她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那声音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着一丝神秘和诱惑。洪凌波有时也会被她逼问着,断断续续地讲述外面发生的事情,那些话语就像一颗颗石子,投入她心中那片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她听到南宫宸每日清晨那悠长平稳的吐纳声,那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流淌在寂静的空气中,带着一种宁静而磅礴的力量。即便隔着石壁,也让她心生悸动,仿佛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气息在空气中涌动。
她听到他与小龙女在寒潭边探讨武学,他的声音平和而沉稳,时而指点,时而询问,言语间对古墓派武学充满了欣赏与尊重,毫无觊觎或贬低之意。这与她认知中,男子对女子武功常有的轻视或贪婪,截然不同。在她以往的经历中,男子总是对女子的武功不屑一顾,或者妄图占有。
她听到孙婆婆与他交谈,语气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慈和与信赖,甚至带着几分依赖。而他回应时,也始终保持着晚辈的礼敬,那尊敬并非流于表面,而是发自内心,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孙婆婆的心。
她甚至通过洪凌波之口得知,他竟懂得高深医术,治好了孙婆婆多年的顽疾。他所用的药方思路新奇,效果卓着,仿佛是一位神奇的医者,能妙手回春。
这一切,都与她过往的认知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就像一场暴风雨,打破了她心中那片平静的天空。
在她被陆展元背叛后形成的世界观里,男子要么是陆展元那般虚伪薄幸,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轻易抛弃别人;要么是垂涎她美色或畏惧她毒辣的庸碌之辈,只看到她的外表,却看不到她的内心。强大如欧阳锋,也是疯癫偏执,不可理喻,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可南宫宸呢?
他强大到令人绝望,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但并未以此肆意妄为。他的力量不是用来伤害别人,而是用来守护和帮助。
他洞察人心,言语如刀,能轻易地看穿别人的伪装和弱点,却又在她重伤时,给予了纯粹而有效的治疗,就像一位慈悲的医者,救死扶伤。
他身处古墓,面对小龙女那般绝色,举止却始终守礼,探讨武学亦是平等交流,没有丝毫的轻浮和冒犯。
他对年迈的孙婆婆,保持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与关怀,就像对待自己的长辈一样。
他……似乎与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种男子都不同,就像一颗闪耀在夜空中的新星,独特而耀眼。
这种“不同”,像一根细小的楔子,钉入了她那由仇恨构筑的、看似坚固的心防裂缝之中。那裂缝原本微不足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大。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个问题,日夜萦绕在李莫愁心头,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若说为了《玉女心经》,以他的实力,大可强行夺取,古墓派无人能挡,就像一只凶猛的老虎,可以轻易地扑倒一只弱小的兔子。
若说为了美色,小龙女就在眼前,她却并无逾越之举,仿佛是一位正人君子,坐怀不乱。
若说为了控制她,又何须费心为她疗伤,甚至允许洪凌波自由出入,就像一位宽容的主人,给予奴隶一定的自由。
难道真如他所说,只是为了让她“换个视角,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想笑,可偏偏,他至今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在印证着这一点,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剧,每一个情节都充满了深意。
仇恨依旧在她心底燃烧,那是她过去十几年存在的唯一意义,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不可能轻易熄灭。但在这仇恨的火焰旁,一种名为“困惑”与“好奇”的幼苗,却顽强地从灰烬中探出了头,就像春天里的第一株嫩芽,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透过石室的门缝,去观察那个身影。
观察他静坐时那与天地相合的沉静,仿佛他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观察他与小龙女交谈时,那清澈平和的眼神,就像一汪清澈的湖水,没有丝毫的杂质。
观察他对待孙婆婆时,那自然而然的礼敬,就像春风拂过花朵,温柔而自然。
每一次观察,都让那困惑加深一分,也让那好奇滋长一分。
她依旧沉默地躺在石床上,外表看起来与几日前并无不同,依旧死寂,依旧狼狈。但她的内心,却正在经历着一场无声而剧烈的风暴。旧的世界观在崩塌后的废墟上摇曳,就像一座即将倒塌的大厦,而新的认知,则在迷雾中艰难地探寻着轮廓,就像一位勇敢的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中寻找着方向。
这种无声的转变,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加深刻,也更加致命,就像一场悄无声息的革命,在她的心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