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难的修行是与自己和解。
虚假的幸福和真实的痛苦,永远是最难的选择题。
不是发自内心的东西,就不能带来真正的改变,虚假带来的欢愉最后总会被无情的收回,所需要支付的代价远远超过自己的承受范围。
能够救赎自己的只有坚定的自己,和那些真正爱自己的人。
说到底,是“我们”选择了自己的感受,幻境所强迫的“幸福”终究是一时的,还在“真实”中苦苦挣扎的人们,那些爱我们,关心我们,等着我们回去的人,会因“我们”懦弱的选择而悲伤、哭泣。
林铭捡起了长刀,指尖在刀锋上轻轻划过,指向了前方那两只幽灵般的怪物。
哈尔哈斯,赫尔海姆中虚假的制造者,在死者灵魂未能安息时出没。
它们漂浮在空气中,像从深渊中溢出的恶意。赫尔海姆的腐雾在它们周围盘旋,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寒意,像水银一般在空气中游动,冻结灵魂的温度。
其中一只正盘旋在艾拉身前。它长长的鼻梁在空中悬垂,末端裂开成四瓣,像是一朵正在绽放的死亡之花,内嵌着螺旋状的利齿,缓缓蠕动着,发出黏液搅动时那种恶心的“咕哝”声,像是在吞咽什么人类无法言说的东西。
它的眼睛不是眼睛,是两个苍白的球体,死死盯着林铭,最可怕的是它的瞳孔,不是圆的,不是线条,而是一张张痛苦的人脸,如潮水般聚拢、蠕动、扭曲,在里面无声地尖叫,仿佛另一个世界正在那瞳孔深处被反复焚烧。
林铭深吸一口气。
“从我朋友身边,滚开。”
他轻轻地说。
像是在讲述一个事实,不带愤怒,不带恐惧。
他手中的长刀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音,猛的,他朝着那只在艾拉身前徘徊的怪物斩去,一刀横出,带着燃血爆发的破风声。
怪物察觉到了威胁,在刀锋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向后滑行,躲开了这一击。刀风从它身前掠过,在它身后的石壁上斩出一道焦黑的痕迹。
林铭没有停顿,一手将艾拉抱了起来,脚步虚浮地向后退去,他的动作并不快。他将艾拉轻轻放到远离怪物的角落,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玻璃。
他站起身,挡在她身前。
两个怪物悬浮在他们前方,依旧没有上前一步。它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铭,像是看着一块被突然抽走的肉,它们嘴角蠕动,发出低低的嘶吼,更多是愤怒。
那是猎物逃跑时,猎人被打断狩猎的愤怒。
林铭没吭声,只是手紧了紧刀柄。
他的状态并不好,妖力透支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内如被火灼一般干枯。此时识海也像是刚被针刺过一样,有些发胀。强行破开梦境耗费了他的大量的精神,他的意识像是一块晃动的玻璃,只要再多一击,就会彻底破碎。
可他不能露出疲态。
他知道,只要他倒下了,他们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他咬着牙,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也不在乎你们从哪来。”他声音低哑,却坚定,“但你们碰她一下,我就把你们砍成碎片。”
海尔哈斯并没有回应,它们只是静静地悬浮着,眼中的扭曲面孔在低声呜咽,如同风中破碎的经文,在某个腐烂的神只面前祈求永眠。
林铭感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意在酝酿,如同水蛭潜伏在皮肤下,缓慢爬行,在神经末梢撩拨出细小的战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识海边缘观望。
他握紧手中长刀,却依然感到心神不宁——像是在风雨将至的林中行走,周围每一片树叶都藏着注视他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正在等他露出破绽。
这时,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佛光,繁杂庄重的经文在他周身萦绕,渐渐汇聚到手中的长刀上。
“铛——”
一声沉闷的撞钟声在脑海中敲响。
就在这一刻,一抹微弱却温暖的金光,从他胸口缓缓扩散开来。
那是佛光。
淡金色的光晕像是湖面涟漪般扩散开,一道道古老的经文在他周身游动,温柔的抚平他心头的惊涛骇浪。那光不耀眼,却有一种让人想要沉静的力量,像一位僧人低声念诵经文,在冬夜的火炉前诉说虔诚。
他怔了一下,恍若梦中初醒。
那份酝酿在识海边缘的恶意,仿佛被阳光蒸干了水汽,正在缓缓褪去。
“南无?”他低声道。
识海深处,传来一声温和的笑。
“小僧的一些佛法,作为朋友,不要客气。”
林铭轻轻点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再度举起长刀,再次调动体内妖力,佛光还未散尽,刀身上的黑色妖力与金色佛光交织缠绕,一时间,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光影斑驳的雕像——既有妖的诡异,也有佛的庄严。
赫尔海姆的阴影在他脚下翻涌,那两个名为“海尔哈斯”的恶灵悬浮在空中,它们的眼中闪烁着惊惧。显然,它们有些畏惧这种力量。
但即便如此,它们仍不愿退却。
眼前这具身体对它们来说,是即将入口的甘甜魂魄,是一场盛宴的尾声。
林铭眯起眼,看着它们缓慢移动的身形。他清楚,它们还在觊觎。艾拉昏迷着,毫无防备。他自己也不过是在强撑。
不能退。
他把刀横在身前,一脚向前踏出,刀身拖在地面,发出低低的摩擦声。
佛光在他周身悄然凝聚,妖力像燃烧的炭火,在身体深处倔强地发出光。
那一刻,他看上去比怪物还像怪物。
黑色与金色在他身上交融,仿佛一尊来自地狱与天堂之间的存在——有佛陀的慈悲,也有妖的执念。他的眼神清明而冷静,像是早已看穿了恐惧。
明明是个只有燃血境的人类,却让海尔哈斯本能地退了一步。
它们曾撕裂无数灵魂,但这一刻,它们却像是面对一座不该存在于人世的高峰。
“你们想吃我?”林铭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钉入空旷的棺木中。
“那就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他缓缓举起长刀,佛光顺着刀身游走,像火焰在金属上跳跃。
海尔哈斯终于动了,它们发出像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扑向他。
林铭同时暴喝一声,迎着他们冲去,脚步重重踩在地面,一步一声震响,长刀斜斩而出,黑金交融的刀光划破昏暗,像雷电劈入腐烂的沼泽。
那是毫不犹豫的一斩,如夜色中骤然劈开的晨光,黑金交融的刀芒裹挟着佛光灼灼,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杀意。
海尔哈斯甚至来不及尖啸,身形被一分为二,如破布般裂开,黑色的血液还未洒出,便在佛光中蒸发成丝丝青烟,消散无踪。
地面被斩痕撕裂,一道深深的沟壑蜿蜒向后,碎石翻飞,尘埃弥漫。
另一头海尔哈斯脚步一滞,硬生生在冲刺途中止住了身形,它没有眼神,却传递出一种清晰的情绪——恐惧。
林铭缓缓转头,与它对视。
他没有再举刀,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它,那双眼神就像一只刚刚睁眼的猛虎,沉寂中裹着致命杀机。
空气仿佛冻结了。
那头海尔哈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它动了,转身便逃。
没有再叫,没有再看,一路狂奔,身影如水波涟漪般逐渐虚化,片刻后便完全消散,只留下空荡荡的赫尔海姆,再无动静。
林铭站在原地,片刻后,确认那头怪物已经逃远了,他才长出一口气。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挥出第二刀了……
倒在地上的海尔哈斯的尸体渐渐消散,从它的头颅中掉落出一颗泛着淡淡金色光芒的珠子。
“这可是好东西,快收起来。”南无和尚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铭没有犹豫,将淡金色珠子收入怀中,小和尚一般不说话,他都说是好东西,那一定不是凡物。
身上金光与妖力散去,他将长刀收入了匣子中,回头看去,露出一个很轻的笑。
“还好吗?”
她怔怔望着他,仿佛还没从梦中挣脱出来:“你……你刚刚……”
“砍了个梦罢了。”林铭轻声说,声音中却透着一丝冷意与疲惫,“砍梦,得用真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