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保低着头盯了他一会儿，突然阴阴一笑：“铁木老兄，既然他要摆出与全天下为敌的架势，就请派出谋士，挨个部落的劝说，煽动大家合起伙来，伐之。”
说罢，耶律保起身走去了城楼，眺望着远方天和国的战旗，麦色的皮肤上血管凸起，一双鹰隼般的眼死死盯着那处。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绿瞳少年正冷眼望着他的画面。
“宋枭野——”后槽牙咬出了丝丝血味，才挤出这几个字。
忽然，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望见了一抹纤细的身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耶律保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笑。
——
姬瑞雪这几日穿梭在王帐与伤兵营间，每天手上要过上百名伤患，有些是接近敌营打探消息被炸伤的，有些是被了台上的箭雨攻击所致，还有些是中了毒。
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她手上舂药的动作一滞，按理说宋枭野已对手下士兵要求极为严苛了，饮用的水、供应的粮，入口的东西，乃至于身上要用的贴身物件，无一不让大夫先查验过。
大夫里以萧善水为首，想来以他的医术，并不会出问题，那究竟是从哪来的毒种呢？
姬瑞雪将中药方子写好，交给一旁的小厮交办去煎，随即抖了抖酸麻的胳膊，欲回营帐中休息会儿。
外头突然传来擂鼓振聋发聩的声音，姬瑞雪心下一咯噔，这是要打仗了？
待姬瑞雪冲到外头去，三步两步爬上城楼，凑到了望镜前一看，却见两方隔着古月河，虽还未开打，对峙却已是很紧张。
宋枭野的盔甲在日光下浸出一层金蜜色的光，身后鲜红的披帛高高扬起，将少年人的意气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面阵营的领头将军似乎在说着什么话，只看神情便能猜想到他一定发表了慷慨激昂的陈词想要挫败我军锐气，然后是那人又露出面露慈祥与威严兼并的神色，估计是想主和。
姬瑞雪脑中忽然想到，从前看三国时，貌似两军交战前双方喊麦，先用和平友好的方式解决，若是和平不了，才会开打。
而且按照江湖规矩，两方各自的将军先出战，1v1，很公平的打法。
下一刹，姬瑞雪眼睛瞪大——只见宋枭野手拉金弓，一支穿云箭，径直射中了护城河岸正在取水的临夲小兵。
少年脸上的表情极具嘲讽效果，眼角上挑，露出三分不屑三分凉薄还有四分漫不经心。
杀人就像动动嘴那样简单。
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不服来干。
姬瑞雪眼角抽了抽，她感知到脑海中奔涌而来的战意，又通过敌军首领的唇语，读出了那人大概在骂孙子我是你爷爷之类的话。
宋枭野手一挥，士兵立刻押上来几群战俘，皆是老弱妇孺，他们被刀尖抵着，挡在天和国的铁骑之前。
意思已然很明显了，若是对方敢轻举妄动，先死的，一定是他们的家人朋友。
不知怎的，姬瑞雪老能想起来自己被吓晕那日，宋枭野漫不经心地擦着弯刀上的血，眼神冷漠地扫过囚笼，被铁锁禁锢在笼中的，有昔日帮助过他的人，也有本该与战事无关的无辜可怜人。
那个妇人为护自己的孩子毅然决然往钉柱上撞去一心求死的惨状仍历历在目。
姬瑞雪不禁打了个寒颤，貌似这些残忍至极的事情，对于已然是太子身份的宋枭野来说，是雁过无痕、风起无波的一幕而已。
她低头一望，竟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嵌入肉里，带出了一道清浅的血痕。
不知什么时候，萧善水已经站在她身后，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悲悯，“太子妃，这里风大，回去吧。”姬瑞雪愣了愣，想要再说些什么，对上那弥着淡淡忧虑的目光，她一时间竟哽了喉头。
那是与宋枭野截然不同的眼光。
宋枭野在军营里的律法和严刑，在想到一绝妙之策时的嗜血和狂热，仿佛是权谋家与生俱来的天赋，对自己的冷酷和漠然的欣赏和引以为傲。
少年落难时，展露出的无辜和可怜，现在看来，似乎也带着算计和赌的成分，算她会心疼怜惜、算她会轻哄退让。
“可是药物有什么进展了？”姬瑞雪掩下眼底的情绪，主动问起解药的研制情况。
经过这段时间合力的研究判断，营中数十人中的毒，更像是一种类似天花的传染病，并不致死，但发病过程很折磨人，能极大地降低人体的免疫力，营帐里人员本就密集，若是一旦任由毒株传播，那这战也不用打了，城池不攻自破。
萧善水面上难得浮现出喜色，恭谨地道：“臣发现古籍上有些记载，还请太子妃随臣去一看。”
——
带出了百来名战俘，安然回营的，只剩下一半，大都是被临夲的弓箭手射死的，
对于这些临夲人来说，宋枭野绑来的，是淄楚士兵的家人，又不是他们的家人。
临夲的将领统帅军队，他们为了肃清军心，自然不在意将这些所谓“朋友的软肋”给斩断。
这也是离间的第一步。
宋枭野挑眉看向阿羽：“祁水、暮阳、玖月三部可有动静？”
“回殿下，他们都已经知道楚彦死了的消息，备粮草、整兵这些事做的毫不避讳，正如您所说的，应该是想以此为出师之名，合力征讨我们。”
宋枭野扯着唇冷笑，一面将盔甲衣袍全数解了，赤裸裸走进备好热水的浴桶中，侧目看了眼已自觉背过身去的阿羽。
“给户部将此信送去，请他们拨粮饷十万两，以孤的文牒为凭，可保驿站沿途畅通无阻。”
望着桌上那封已然塑好落印的信函，阿羽心正有些奇怪，户部那帮孙子直接听命于皇帝，怎会舍得将银两拨给一向不受宠的太子殿下，但见屏风后那道身影已似是迫不及待地动作，终究翘了嘴角：
“是。”
“黄芪、地黄、当归、田七、川贝....”
姬瑞雪顺着萧善水翻开那一页一行行看过去，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这不就是清热解毒口服液配方么？
她压住上翘的嘴唇，内心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