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牧一的回复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注意安全。杨桥此人略有耳闻,月前刚在立县开设了一家茶馆,还时不时给人看诊也算是个医馆。背景干净。有何不妥?」
背景干净。
戚雨盯着这四个字,指尖在手机边缘反复摩挲,直到金属外壳都染上了体温。
在系统里待得越久,她越明白“干净”二字的危险性——那不是清白的证明,而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幕布,掩盖着不愿为人所知的真相。
杨桥从丰城到立县,时间点与她从京都归来如此接近,这绝非巧合。
那个隔着街道的举杯,茶盏后模糊的微笑,此刻在记忆中反复回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检视。
她回复江牧一:「没什么,偶然看见,确认一下。」按下发送键,她将手机放在一边,没有提及那个举杯的细节。有些线头,需要先自己理一理。
接下来的几天,戚雨刻意维持着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节奏。
她按时上下班,处理积压的文书,偶尔和叶少柒一起吃晚饭,听她兴致勃勃地讲酒吧里的趣闻。
但她始终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街角的阴影,车窗后的面孔,任何可能存在的注视。
然而,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仿佛那天的相遇真的只是一次偶然。
直到出发前往京都的前一晚。
立县的夜空飘着细雨,戚雨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独自走向那家名为“顾惜阁”的茶室。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昏黄的路灯下划出细密的银线。她需要答案,而直觉告诉她,答案就在那里。
茶室位于一条僻静的老街,门面低调,只有一块乌木匾额,上面刻着“顾惜阁”三个瘦金体字。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檀香、陈年普洱和潮湿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内部空间比外观更为幽深,光线被巧妙控制在昏黄与朦胧之间。几盏纸灯笼在角落里散发着柔和的光,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墨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浓郁。
客人寥寥,只有远处一桌有低低的谈话声,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一位身着靛蓝茶服的侍者无声无息地从屏风后现身。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动作轻盈利落。
“女士一位吗?”他微微躬身,声音轻柔。
“我找杨桥,杨医师。”戚雨直接说明来意。
侍者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再次躬身:“杨医师在‘听雨’阁,请随我来。”
他引着戚雨穿过一条回廊,两侧的水墨画在暗影中仿佛活了过来,墨色的山峦层层叠叠,带着某种无声的压迫感。
回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雕刻着复杂莲纹的木门。侍者在门前停步,无声地退入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戚雨在门前停顿了一瞬,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室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聚焦在茶海那片小小的区域。杨桥跪坐在光影中心,依旧是一身月白素褂,眼镜的镜片反射着跳动的灯火,让她温和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正用一把紫砂小壶沏茶,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热气蒸腾,氤氲了她的眼神。
茶室布置极简,除了必要的茶具和一张置于角落的古琴,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只写着一个“息”字,笔法苍劲有力。
“戚法医,风雨夜还前来,是心中有何疑惑难解吗?”杨桥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像这茶香一样,无形地弥漫开来,先一步占据了空间。
戚雨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目光如手术刀般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紧闭的橱柜,虚掩的侧门,以及杨桥手边那套精致的茶具。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杨桥脸上。
“疑惑确实有。”戚雨说,声音平静,“比如,杨医师如何未卜先知,知道我今夜会来?”
杨桥将一盏茶汤推到戚雨面前,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玉杯中轻轻晃动。“不是未卜先知,只是觉得,以戚法医的性子,既然看见了,就一定会来问个明白。”
她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追忆,“就像在丰城。你一直都是个执着的人。”
这话听似叙旧,实则点明了戚雨的性格,暗示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执着有时是优点,有时却会惹麻烦。”戚雨没有碰那杯茶,指尖在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一点,“就像杨医师从繁华的丰城,突然来到这僻静的立县开一家...嗯,既是茶馆又是医馆的‘顾惜阁’,这份‘静养’的执着,也颇让人玩味。”
杨桥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嗅了嗅茶香,才小啜一口。“人生如茶,浮沉有时。哪里合适,便在哪里停留。”她放下茶杯,目光掠过戚雨的脸,“立县很好,安静,适合想一些事情,也适合等一些人。”
“等人?”戚雨捕捉到这个词,身体微微前倾,“等谁?像我这样的‘旧识’吗?”
杨桥抬眼,镜片后的目光终于毫无遮挡地看向戚雨,那温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平静:“或许是吧。毕竟,这世上的相遇,十有八九并非巧合,而是潮汐引力下的必然汇聚。戚法医从京都归来,我自丰城北上,在这小小的立县交汇,你说,这像不像是命运的茶盘上,几枚被刻意摆放靠近的棋子?”
“棋子?”戚雨的声音压低,却带着锐利的锋芒,“谁在摆布这盘棋?你吗,杨医师?还是你背后,那个让我在京都惹上‘麻烦’的源头?”
空气瞬间绷紧,连茶海上蒸腾的热气都似乎凝滞了片刻。
杨桥放下茶杯,白玉杯底与紫檀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她看着戚雨,眼神里那抹难以捉摸的深意终于清晰了一些,像水底的暗流涌上水面。
“戚警官,”她换了个称呼,语气依然平和,“医者父母心。在丰城,我医治过你的旧疾;今日,我依然想提醒你。京都的水,比你想象的更深,更浑。你看到的‘干净’,或许只是有人精心擦拭过的表象。”
“比如你的背景?”戚雨紧追不舍,不给对方任何回避的空间。
杨桥轻轻笑了,那笑容里有一丝极淡的怜悯,不知是对戚雨,还是对自己。“我的背景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即将踏上的路。看似指向真相的坦途,往往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有些石头,绊倒的不仅是脚,可能会要了命。”
“所以,那天的举杯,”戚雨一字一顿,目光如炬,“不是致意,是警告?”
杨桥沉默了片刻,室内只剩下茶水将沸未沸的微鸣。她伸手调整了一下小炉的火力,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的紧张对话从未发生。
“是提醒。”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那微鸣盖过,“提醒一位故人,前路风雨欲来,望自珍重。有些线头,看似能抽丝剥茧,但扯动了,也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引来灭顶之灾。”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入戚雨的耳膜。这不是虚张声势,戚雨能感觉到杨桥知道些什么,而且她相信这些信息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