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收缩,呼吸停滞了一瞬。
门外站满了人。
密密麻麻,围成了一圈,沉默地站着。人群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甚至更远,仿佛整个世界的陌生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他们的脸在某种来自他们身后的、冰冷的光源照射下,清晰得可怕,每一处细节都锐利得不自然——像是过度修图的照片,或是高度仿真的蜡像。
可是,每一张脸,都是戚雨从未见过的模样。
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焦急,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好奇。什么都没有。他们的眼睛睁着,却空洞得像玻璃珠,映不出丝毫火光,只有一片死寂的呆滞。脸部的肌肉完全松弛,或者说凝固了,像戴上了一副精致却毫无生气的面具。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动作,就那样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一群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被无形地摆放成了这个围观圈。
他们既没有试图救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他们甚至不是在冷漠地旁观。他们只是在……“看”。一种纯粹的、剥离了一切人类情感的、注视式的“看”。仿佛在观察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实验,或是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
而他们的手里……每个人都拿着一个相框。规格统一,漆黑得能吸收光线的相框,边框雕刻着繁复却冰冷的花纹。
相框里,是照片。
照片上,是两张年轻笑着的脸。是孙铭和林素素!是他俩的照片!但那笑容灿烂得刺眼,嘴角扬起的弧度完全一致,像是用模具刻出来的,在那样的场合下,显得无比诡异、虚假、令人毛骨悚然!照片被过度修饰,皮肤光滑得不自然,眼睛明亮得过分,更像是广告画而不是真实的人像。
那是……遗照。只有在殡仪馆、在追悼会上才会用的那种黑白的遗照!但这里的确是彩色的,鲜艳得令人不适,仿佛在对死亡进行一种拙劣的模仿和嘲弄。
怎么会……
戚雨的大脑拒绝处理这骇人的信息,神经突触在过度刺激下几乎要宕机。这一切超出了她理解能力的范畴,像是在播放一卷错误的录像带,所有的元素都错位、扭曲、疯狂。
错的。一切都是错的。这场火,这些围观者,这遗照……所有的一切,都搅合成了一锅疯狂、错乱、足以逼疯任何人的毒药。热浪炙烤着她的面庞,但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却从脊椎窜起,冻结了她的血液。
“嗬……嗬……”她想尖叫,想质问这些诡异的人到底是谁,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但喉咙里只能挤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被浓烟和恐惧扼杀在源头。
世界开始旋转、变暗,色彩扭曲融合,边界模糊消失。极致的炙热和极致的冰冷同时撕裂着戚雨的意识,仿佛要将她扯成两半。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窗外所有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在那冰冷光线的照射下,他们的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同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一个绝对非人的、精准得可怕的、没有任何暖意的、令人血液冻结的……
微笑。
然后,无尽的火焰和黑暗,咆哮着吞噬了一切。
“啊——!!!”
戚雨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擂鼓,剧烈得像是要撞碎胸骨,跳出胸腔。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肺部剧烈地抽动,贪婪地吸入卧室里清凉、洁净的空气,仿佛刚刚真的在浓烟中窒息了几个世纪。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指紧紧攥着被子,指节发白。
窗外,天色微明,泛着鱼肚白,宁静祥和,偶尔传来几声早起鸟儿的清脆鸣叫。
没有烟味。没有火光。没有烧焦的恶臭。只有床头柜上闹钟的微弱滴答声。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跃出喉咙的心跳。
“这梦…真是越来越刺激了,没完没了还带续集的。”戚雨慢慢缓了过来,忍不住低声腹诽,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
再这样下去,没等破案,再来上几次这样的沉浸式体验,她相信她马上就要去陪这俩孩子了——不是查案累死的,是活活吓死的。
……
同一时间,在城市另一端的简陋民居里,灯光彻夜未熄。
“我们的孩子不是意外死亡,”深夜,林国栋对眼眶红肿的妻子说,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悲痛与决绝的光芒,“有人在掩盖真相。绝对是的。”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不再是往日那个温吞的电工,而像一个找到了目标的战士。
孙大海同样怀疑,两个家庭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相互扶持,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的自行调查。他们凭着为人父母的本能和不愿接受荒谬结论的执拗,像侦探一样搜集着碎片信息。
孙大海利用跑运输时积累的人脉,四处打听消息;林国栋则发挥技术工人的细心,反复研究所有能找到的公开信息和零星传闻。他们发现火灾前一天,学校刚刚接收并匆忙安装了一批昂贵的新实验设备,而家委会的主要成员中,有多人与设备供应商及其关联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或是亲戚,或是隐名股东,这些信息在商业查询App上若隐若现,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疑窦丛生的关系网。
最令人起疑的是,之前网上匿名帖子里传过的、与孙铭和林素素有过牵扯、甚至被暗示可能参与霸凌的那几个学生,在火灾发生后没多久,就突然悄无声息地转学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找不到任何线索,以前的同学也联系不上他们,问学校也只得到含糊其辞的官方答复。
那一刻,两个家庭在信息拼图逐渐完整的过程中,得出了一个令人心寒的结论:他们的孩子可能真的在校遭遇了不公甚至霸凌,然后又因为意外撞破了某些人不愿曝光的黑暗交易而被灭口。
法律已经无法给他们公正。证据似乎被销毁,证人保持沉默,所有官方渠道都被一堵无形的墙堵死,他们的诉求和疑问得到的只有格式化的回复和冷漠的推诿。
无数个不眠之夜,两个破碎的家庭坐在一起。昏黄的灯光下,四个中年人的脸上刻满了疲惫、悲伤,以及被逼到绝境后滋长出的绝望与愤怒。桌上散落着他们搜集来的零星资料、剪报和写着疑问的纸条。
“我们只能自己讨回公道了。”孙大海说,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那是一个父亲在常规路径全部失效后,被逼出的最后勇气。他的指关节因为紧握而发白。
林国栋重重地点头,他曾经是电工,熟悉线路,懂得如何让电路看起来像“意外”起火。一场危险的、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复仇计划,开始在这绝望的深夜中悄然酝酿...他们并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个被噩梦困扰的女老师,正与他们朝着同一个真相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