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能说的。”丁浅抬眼看向凌母,目光坦荡得没有一丝躲闪,连眼角那颗红痣都仿佛染上了锋芒。
“丁浅。”凌寒皱紧眉头,语气里带了点急,伸手就去拉她的胳膊。
她躲开他的,语速平稳的说:“故意杀人罪,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判了二十年。”
“为了避免麻烦,我就一并说了。听说我母亲现在好像在夜场卖酒,具体在哪做,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好久没联系过了。”
她看着脸色微变的凌母,尾音轻轻上扬,带着点刻意的恭顺,却更像挑衅:
“还有其他问题吗?夫人。”
凌母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一时竟被噎住,脸上的从容险些绷不住。
她原想借此让这丫头难堪退缩,没成想对方竟反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凌寒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像株被狂风暴雨打过却依旧不肯弯折的野草,心口突然一阵发闷。
她原本不必如此的,不必坐在这里装的若无其事的撕开自己的伤口,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许久,凌父才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人活一辈子,谁还没点难言之隐。”
凌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复杂,语气听似温和:“抱歉,只是闲聊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
丁浅挺直脊背坐着,笑的眉眼弯弯,眼底却像结了层薄冰:“没事。”
凌寒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一沉,他太清楚了,这是她真动了气的模样。
他放下茶杯,“咚”的一声轻响,站起身来:“妈,如果您今天叫我们回来,就是说这些有的没的,那我们就先走了。”
“怎么?说不得?”凌母抬眼看着他。
凌寒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声音沉沉:
“她的事,我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外人就是说不得。”
“我是外人?”
“对她来说,您是。”
这些话像块巨石砸在凌母心上,她盯着儿子维护的姿态。
良久,才慢悠悠地开口:“行,那我就说点正事。”
凌母见凌寒重新坐下,目光便转向丁浅,从容的开口:
“听说你先前一直住在这宅子里。如今我们回来了,一大家子人住着,多有不便,怕是不太方便你再留在这里了。”
话里的驱逐之意再明显不过。
丁浅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即颔首应道:“夫人考虑得是。是我疏忽了,没提前想到这点。”
她说着便站起身,说:“我这就回房收拾行李,马上搬出去。”
“搬去哪?”凌母凤眸微挑,目光像带着钩子,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回那间你和寒儿同住的公寓么?”
“听凭少爷的吩咐,或者夫人您有什么想法。”丁浅答得干脆利落,没有质问,没有委屈,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仿佛只是在执行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指令。
凌父将指间的雪茄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沉声道:
“婉若,丁丫头做事稳妥,毕竟也多次救过寒儿,寒儿也信得过她,你就别管了。”
凌寒再次站起身,看向丁浅:“我们回公寓,我陪你去收拾行李。”
丁浅眉眼一弯,唇角勾起一抹标准的礼仪微笑,恰到好处地露出两颗小虎牙:
“少爷,女孩子收拾私人物品,难免有些琐碎物件,您在场恐怕不太方便呢。”
她特意将“您”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刻意拉开距离的恭敬。
凌寒心头猛地一紧——坏了。
连敬语都用上了,看来是真气得不轻。
他知道此刻不能硬碰硬,这丫头脾气倔,真较起劲儿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是我考虑不周,你去吧,收拾好了叫我。”
丁浅没再多说,只是规规矩矩地朝他点了点头,转身上楼,脚步轻快得像阵风。
凌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抬眼看向母亲,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妈,你非要做到这一步吗?”
凌母却毫不在意他语气里的冰冷,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只是在提醒她,什么是本分。”
凌寒咬着牙说:“您要是看不惯她,冲我来就好。”
凌母放下茶盏,冷笑一声:“我可不敢冲你这宝贝儿子来。只是寒儿,你得想清楚,她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不是一个世界,我说了算。我的事,我自己担着,不用你们替我规划。”
“但我不能让你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蒙蔽了眼睛。凌氏集团以及你的未来,容不得一点差错。”
“ 早干嘛去了?现在和我说什么未来?”
凌父眉头紧锁,沉声道:“行了,婉若,孩子们的事,你就别过多插手了。”
凌母猛地转头看他,语气冰冷:“你在这做什么好人?什么叫我插手?我是他妈,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丁浅拎着行李箱走了下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她脚步顿了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对着凌母微微欠身:“夫人,我收拾好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却将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压了下去。
可这平静,也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凌寒所有的愤怒,只剩下无力的疲惫。
凌寒看着她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头的火气突然就泄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疼。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走过去,手腕却被凌母轻轻按住,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固执。
“阿强。”凌母扬声唤来候在门外的阿强,“你送丁小姐过去。”
阿强立刻恭敬地上前,从丁浅手里接过行李箱。
丁浅朝凌父凌母微微欠身,算是道别。
她的目光在凌寒身上极快地扫过,停留了不到半秒,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她便转身朝门外走去,步伐没有丝毫拖沓,背影挺得笔直。
“丁浅!”凌寒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声音里带着急意。
她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句“少爷留步”,便跟着阿强消失在了雕花门外。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凌寒僵在原地,心口却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
他看向母亲,眼底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您满意了?”
凌母理了理袖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我只是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别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也是本分。”
凌父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了,别跟你妈置气。年轻人的路,总要自己走。”
凌寒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阿强将丁浅的行李箱放进车里,看着她弯腰坐进副驾驶,看着车子缓缓驶离老宅的大门,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知道,那扇被关上的门,不仅仅是老宅的门,或许还有他努力了很久,才让她心里那扇刚刚为他敞开一点的缝隙。
…….
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出老宅,阿强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副驾上的丁浅,她正低头划着手机。
“妹啊,咱们去哪儿?”
“少爷不是吩咐回公寓吗?”
“你、别生少爷的气。”
这一年多的相处,从村里到城里,从一次次危机中并肩作战,他早就把丁浅当成了可以信赖的朋友,他们私下甚至已经强哥妹儿的喊的热闹。
看着她一路走来,为了护着凌寒出生入死,添了多少疤,夜里熬过多少惊悸,阿强心里满是心疼。
如今她非但没得到凌家老爷夫人半句像样的感谢,反倒被这般明里暗里地羞辱,他坐在驾驶座上,心里也泛着酸。
“噗嗤”一声,丁浅突然笑出声,抬眼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语气轻快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傻啊?干嘛生他的气。”
话虽如此,阿强透过后视镜,却看见她指尖在手机屏幕边缘顿了顿。
丁浅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刚才强撑着的笑意慢慢从嘴角淡下去。
其实她气的从来不是凌母那几句刻薄话,而是自己刚才在客厅里,差点没绷住的那点委屈。
“可夫人方才那样说你。”阿强实在憋不住,又替自家少爷辩解了一句,“少爷他当时脸色很难看,要不是!”
“你都会说是‘夫人’说的了。”丁浅目光从窗外收回,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跟少爷有什么关系?至于夫人。”
那句“她算老几?”早已冲到舌尖,又被她死死咬着牙咽了回去。
她确实没理由怪凌寒。
他挡在她身前时的急切,语气里的维护,看向母亲时毫不掩饰的冷硬,她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可心里那点闷火就是散不去,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阿强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有些话,说出来反倒添乱。
少爷对她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架不住门第那关难过。
车快到公寓楼下时,丁浅的手机震了震,屏幕亮起,是凌寒发来的消息:
【到了吗?】
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两秒,指尖在输入框敲敲打打,删删改改。
最后,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个字。
她回了个:【嗯】。
阿强停稳车,刚要帮忙拿行李,丁浅已经推门下了车:“谢谢强哥,我自己来就好,你回去开车小心。”
“好嘞,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
她拎着箱子往电梯走,脚步有点沉。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凌寒:
【丁浅,我替我妈向你道歉。】
丁浅盯着看了许久,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没立刻回复。
直到她掏出钥匙打开公寓门,玄关的灯光应声亮起,照亮了窗台那盆他昨天刚买回来的绿萝,她才低下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个字: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