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丁浅总算能勉强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半坐着了。
流食也终于告一段落,可以吃点软糯的粥了。
可肩胛附近那两道刀伤偏生像约好了似的,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对称地趴在那里,稍动一下就疼得人倒抽冷气,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格外费劲。
“别乱动。” 凌寒端着个白瓷碗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医生说伤口太深,得仔细养着。”
丁浅别过脸,有点别扭地哼了声:“我自己来就行。”
话音还没落地,牵扯到的肌肉就猛地扯动伤口,疼得她 “嘶” 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凌寒挑了挑眉,手里的勺子稳稳递到她唇边,虽然心疼但是语气带了点戏谑:“这就叫逞能?”
温热的粥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尖,混着淡淡的米甜。
丁浅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米粒熬得绵密软烂,温度也刚刚好,滑进喉咙时熨帖得让人舒服地眯起了眼。
一碗粥下肚大半,她也渐渐不矫情了,干脆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凌寒的照顾。
毕竟,肚子是真的饿坏了。
……
这天清晨,凌寒正专注地舀着粥,修长的手指稳稳端着瓷勺。
丁浅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啦?凌寒立即抬头,勺子悬在半空。
她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肚皮,撇嘴道:感觉这几天都胖了一圈。
凌寒唇角微扬,可眼底却笼着一层阴翳:你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回来。
丁浅瞥见他眸中暗涌的情绪,立刻识相地张大嘴:啊——吃饭吃饭!
丁浅一想起这事就太阳穴直跳。
谁能想到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凌少爷,这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活脱脱成了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这场景简直和当初在村里医院时一模一样,念得她脑仁生疼。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知不知道那刀再偏两公分就刺中心脏了?
生命最宝贵,这不是你说的吗?
把汤喝完,立刻闭眼休息。
起初她还试图反驳:当时要不是我挡那一下,少爷你现在早凉透了。
谁知这句话像触到了什么禁忌,凌寒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从医学常识讲到生命价值,整整训了她一整天。
最后把她按在病床上,一字一顿地说:给我记住,谁的命都没你的重要。
此刻见他眉头又要蹙起,丁浅立刻识相地张大嘴巴,用眼神示意自己会乖乖吃饭。
凌寒被她这副模样逗得轻笑出声,舀起一勺粥仔细吹凉,却在递到她唇边时突然压低声音:再敢乱来,买条链子将你拴起来。
.........
转眼就到了填志愿的日子。
凌寒被顶尖学府的金融系稳稳录取,毫无悬念。
这会儿他正坐在病床边,看着丁浅对着床单上摊开的一堆学校简介唉声叹气,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要不是肩膀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手臂活动受限,以她这股烦躁劲儿,怕是早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了乱糟糟的鸡窝。
“要不,也来读金融?” 凌寒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床沿,“陈默、清溪和何明轩,到时候都在这儿。”
“啥?” 丁浅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满是不可置信,“他们仨居然都这么牛?”
“不是一个专业,但都在同一个学院。” 凌寒伸手,轻轻帮她翻过手里被捏得发皱的资料页,目光落在她脸上,“想过来吗?”
丁浅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连带着在被子上摆的手都幅度大了些:“不了不了,绝对不了。”
光是想想之前被英语按在地上摩擦的恐惧,她就忍不住后背发凉。
鬼知道去了那地方,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她。她可不想再跳进另一个 “火坑” 里了。
“好。” 凌寒低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那你慢慢挑,不急。”
指尖划过她耳际时,带起一缕极轻的痒意,像羽毛擦过心尖。
“嗯嗯!” 丁浅用力点头,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重新埋进资料堆里,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凌寒就那么静静坐着,目光落在她认真的眉眼上,没再说话。
眼底的笑意慢慢沉淀下来,漾开一片温温柔柔的光,像含着一汪化不开的春水。
丁浅忽然 “嘿嘿” 笑出了声,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直勾勾盯着手里的招生简章。
凌寒好奇地凑过去,顺着她指尖点的地方一看 —— 某医科大学的 “解剖与药理专业” 几个字格外醒目。
“就它了!” 她语气轻快得像刚找到糖的小孩,指尖在那行字上敲了敲。
“为什么选这个?”
“喜欢呀。”
“喜欢解剖?”
见他还是一脸疑惑,她忍不住笑出声,补充道:“选这个好啊,以后你要是再受伤,我就能第一时间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多方便。”
凌寒一怔,随即低低笑起来,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暖暖的。
他抬手,屈起指节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合着你是在咒我?”
丁浅瞪他一眼,语气却软乎乎的:“这怎么能是咒您呢?这叫未雨绸缪,懂不懂?”
阳光恰好落在她翘起的发梢上,连带着那点不服气,都显得亮晶晶的。
凌寒的神色忽然沉了沉,语气里褪去了方才的玩笑意味,变得格外认真:“选你真正打心底里喜欢的专业,别因为任何人,改了自己的初衷。”
丁浅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去,眼底浮起层淡淡的郑重:“刚才是跟你闹着玩的。”
见他眉峰依旧微蹙,显然还存着疑虑,她忽然话锋一转,声音轻了些:“少爷还记得阎王岭吗?”
凌寒眸光轻轻一动,指尖无意识收紧:“怎么会忘。那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非要去招惹蛇群,差点把命留在那儿。”
丁浅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透过那片灰蒙蒙的玻璃,望回了那个草木疯长的山岭。
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在你去之前,我和前同桌总偷偷溜上山采药。我们那会儿约好,将来要一起考医学院,当能救死扶伤的医生。”
“可惜啊,她没能走出那座大山。”
病房里瞬间静了下来。
片刻后,凌寒的手忽然覆了上来,掌心的温度传过来,温暖又坚定。
“那你就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走下去。”
“我会的,少爷。” 她忽然扬起脸笑起来,眼里的那点阴霾像被风吹散的烟,又露出往日那副狡黠模样:“不过你说,解剖课上都得剖些什么啊?”
凌寒故意拖长了调子,作沉思状:“大概是青蛙之类的小动物吧?人体构造肯定也得认全,总不能以后给人看病还分不清心肝脾肺。”
“哇,听着就起鸡皮疙瘩。” 丁浅夸张地缩了缩脖子,眼睛却亮得很。
“少来这套。” 凌寒挑眉看她,眼底漾着了然的笑,“丁大小姐当年打架,专挑人家要害下手,准头比谁都好。这要是经过四年专业训练,将来还了得?”
他话里带了点戏谑:“看来我得提前给自个儿买好保险,免得哪天不小心惹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丁浅被他逗得 “噗嗤” 笑出声,牵扯到肩膀的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了口凉气。
凌寒望着她这副又笑又疼的模样,侧脸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忽然觉得,这样也好,她开心就好。
他们默契地避开了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大学的不同选择,或许意味着朝夕相伴的日子即将画上句点。
空气里飘着点说不清的怅然,却又被此刻的笑语轻轻盖了过去。
凌寒的思绪忽然飘回初遇时的光景。
那时的丁浅,像只被关在窄小笼中的雏鹰。
明明眼里盛着对蓝天的灼灼渴望,羽翼却被现实捆得死死的,连扑腾都带着股小心翼翼的倔强。
如今她总算要挣脱束缚,振翅往更高处飞了。
这本该是他从一开始就盼着的结局,可真到了这时候,心里却莫名漾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又酸又软。
“少爷在想什么呢?” 丁浅的声音像颗小石子,“咚” 地一声敲碎了他的思绪。
凌寒回神,轻声说:“在想阎王岭的落日。”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比城里的,好看多了。”
丁浅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傍晚的霞光正铺天盖地涌来,把天边的云层染成一片熔金似的红,确实热闹得很,却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