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被推开时,蒸腾的水汽混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飘了出来。
凌寒迈步走出,发梢还滴着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他随手拨了下垂落的刘海,那缕黑发便软软地搭在眉骨上,衬得他整个人褪去了平日的凌厉,反倒透出几分罕见的柔软。
凌叔见状,连忙起身揭开食盒,热腾腾的饭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丁浅怔了怔。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凌寒,没有校服笔挺的疏离感,没有课堂上那种漫不经心的倨傲,甚至连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冽都被水汽氤氲得模糊。
原来他睫毛沾了水,也会显得这样温柔。
他走到病床前,察觉到丁浅直勾勾的目光。
凌寒眉头微挑,嗓音还带着沐浴后的低哑:
“看什么?”
丁浅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脱口而出:“看你啊。”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凌寒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回答,眸光微动,随即失笑。
他抬手,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怎么不先吃?”
——那触感转瞬即逝,却像是带着电流。
丁浅猛地回神,耳根发烫,在心里暗骂自己色令智昏。
她急忙找补:“这哪能扔下救命恩人先吃啊。”
凌寒没说话,只是拉过椅子坐下。
少爷渴坏了吧。凌叔递过一瓶矿泉水,瓶身上还凝着水珠。
凌寒接过,修长的手指拧开瓶盖:谢谢凌叔,还真有点渴。
他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连吞咽的节奏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丁浅盯着他看了会儿,忍不住咂舌:啧,少爷就是少爷,喝水都这么讲究。
凌寒放下水瓶,挑眉看她:哟,会贫嘴了,看来是好多了。
快吃吧,凌叔催促他们两个:趁热。
丁浅看着那碗熬得浓稠的皮蛋瘦肉粥,米粒晶莹,葱花翠绿,她说:“还真的饿了。”
凌寒不动声色地把勺子塞进她没扎针的右手:快吃吧。
病房里只剩下勺子轻碰碗沿的声响。
凌寒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丁浅边吃边偷看他,直到碗底见空。
少爷,凌叔收拾着餐盒,皱纹里藏着担忧,今晚我和阿强守夜吧?
墙上的挂钟发出细微的声,时针不偏不倚指向十一。
凌寒抬眸扫了一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凌叔,今晚我留下。
我自己可以的。丁浅急忙说:真的不用麻烦你。”
凌寒已经站起身,修长的身影在病房灯光下拉出一道阴影。
他径直走向凌叔,低声的说:夜深了,回去吧。
又转头看向阿强:照顾好凌叔。
阿强沉默地点头,肌肉虬结的手臂已经扶住了老人。
凌叔欲言又止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目送他们两个走了后,凌寒坐回椅子上,长腿随意地支开 :怎么?
他正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袖口,唇角微扬:赶我?
丁浅看着眼前这个反客为主的人,明明做着最平常的动作,却莫名让人联想到猛兽。
她突然笑了,说:少爷说什么呢?我怎么敢赶你。
凌寒停下动作,目光扫过她干裂的嘴唇和泛红的眼眶,突然说:丁浅,你笑得真难看。
我靠~她瞪大眼睛,扯到伤口倒抽冷气,你有没有同情心啊?我好歹也受伤了。
他突然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皱着的眉头。
他的指尖微凉,点在眉间时却像带着灼人的温度。
该哭就哭,该喊痛就喊痛。凌寒的眉头拧得更紧,指节抵着她强撑出的笑意,这么难看,笑给谁看?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挑破她精心伪装的平静。
病房里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声,越发衬得空气凝滞。
有什么不一样?丁浅垂下睫毛,她的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纱布:哭或者笑...事情都发生了。
那些无人知晓的夜晚,那些咬着手背忍下的呜咽,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看。他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浸了夜色。
丁浅呼吸一滞。
真丢人...她仓促地扯动嘴角,却突然想起今天失控的瞬间——自己是如何抓着他的衣襟哭得像个孩子。
那些滚烫的眼泪,那些压抑太久的抽泣,全都暴露在这个人面前。
而从前,哪一次不是咬着牙,把血和泪都咽下去?
凌寒向后靠进椅背,他目光扫过她嘴角的淤青,突然话锋一转:你平时打架不是挺能耐的?
打了啊。丁浅下意识撇嘴,却牵动唇角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不是...没打赢嘛。
尾音带着点难得的委屈,像只打架输了的小野猫。
凌寒盯着她脖子上那道淤青,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原来她也会输。
这个认知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打架时的样子,那棍子划出凌厉的弧度,一棍一个,眼神亮得惊人。
你想说说吗?他声音沉了几分,指节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
丁浅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指尖轻轻描摹着脖颈上紫红的淤痕: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锋利的边缘,他收了王麻子五千块聘礼,就想把我捆了送去。
——字咬得极重,仿佛要把这个字嚼碎在齿间。
我怎么可能答应?她猛地一拳砸在病床上,的一声闷响,惊得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
凌寒下意识伸手,却在半空僵住。
本来单挑,他奈何不了我。可后来王麻子带着人来了...她的声音突然哽住,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胶带黏住嘴唇的窒息感,麻绳勒进腕骨的灼痛,还有...还有那混合着酒臭的呼吸喷在耳后的恶心触感。
凌寒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看见丁浅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像只被困在噩梦中的幼兽。
凌寒的掌心覆上她颤抖的拳头,温热透过皮肤传来。
丁浅。他嗓音沙哑,喉结滚动了一下,都过去了。
她轻声应道,都过去了。
那些黑暗的、肮脏的,都抵不过此刻掌心真实的温度。
傻子。凌寒突然屈指,在她没受伤的额头上轻轻一弹,下次打不过,记得跑。
丁浅瞪圆了眼睛,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此刻看起来竟有些呆。
凌寒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刘海,发丝缠绕在指间,出奇的柔软。
跑来找我。他补了一句,声音低沉却坚定,我帮你打。
病房的灯光在他轮廓上镀了层柔和的边,丁浅望着他微微出神。
今天,你为什么要帮我?她突然问。
凌寒往后一仰,椅背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盯着天花板某处,半晌才道:谁知道呢,或许...同病相怜吧。
扯淡。丁浅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说:你爸也打你?
凌寒忽然倾身向前,双手交叉抵在下巴:那你想听什么答案?
不想听什么答案。她别过脸,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缠满纱布的手腕,只是...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她嘴角扯出个自嘲的弧度,你看,这次糟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了。
凌寒望进她眼底:扯平。你救过我一次,我救你一次。
丁浅盯着他,突然笑了:好,扯平了。那接下来你的帮忙,就是我欠你的了。
也行。凌寒抽了张纸巾擦手。
丁浅突然抱拳,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搞怪:任凭少爷差遣。
凌寒凝视着这个伤痕累累却仍在发光的疯子。
她嘴角结着血痂,眼底却烧着不灭的火。
这个被命运反复撕咬的姑娘,像野草般在碎石缝里野蛮生长,浑身是伤却从未被驯服。
他突然感到掌心发烫。
或许,他早该像这个疯子一样——
不再躲藏,不再隐忍,
就用这副血肉之躯,
与这该死的命运,
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