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得知她还在原来的地方工作。
每到下班时间,凌寒便像着了魔般,将车停在研究所街角的阴影里。
他知道这毫无意义。
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铜墙铁壁依然森然耸立,见了又能如何?
可他控制不住。
“就看看,只是看看。”
他靠在驾驶座上自我催眠,像个卑劣的窥视者,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放任自己病态的沉溺。
然而,从华灯初上到夜色深沉。
直到研究所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门口再也无人进出……
他一次也没能再见到她。
可他知道。
她就在那堵墙后,在某个亮着灯的窗口下,在离他心跳不过百米的地方。
如此接近,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跨越的余生。
这天,他正准备再次去那条街碰碰运气,陈默的电话来了。
“你要的东西,齐了。”
他立马调转方向,驶向私人会所。
包间里,陈默已经等候片刻。
待他坐下后,便将一个鼓胀的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都在这里了。”
凌寒只是盯着那个牛皮纸袋,没有动。
陈默的视线扫过他颈侧未消的牙印。
那晚,他看见凌寒把丁浅带走,当时就知道,好友那根绷了一年多的弦,断了。
所以,接到凌寒的电话,他毫不意外。
当时他正驱车前往公司。
“陈默,帮我处理件事。”
陈默方向盘差点打滑:
“卧槽凌总?美人在怀,怎么有空找我?”
“她走了。”
凌寒直接打断了他的调侃。
“不能吧?你会让她走?昨晚那架势明明……”
“温宁来了。”
陈默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立刻浮现丁浅那副小恶魔般的笑脸:
“她们正面撞上了?”
“嗯。”
“这特么是修罗场啊!”
陈默一掌拍在方向盘上:
“温宁被那小祖宗气得不轻吧?”
“估计是。”
电话那头,凌寒低笑一声,接着又说:
帮我查查她这一年发生了什么。
“你确定?”
自从分手,凌寒对关于丁浅的一切消息避如蛇蝎。
现在,他竟主动要查?
拜托了。
未等陈默再开口,凌寒已经挂断了电话。
…….
如今,真相就摊在眼前,凌寒却只是沉默地灌着酒。
当第四杯威士忌见底时,陈默伸手按住了他的杯沿。
要不就算了吧?
陈默试探着开口:
这一年,不也这么过来了。
她变了很多。
陈默想起那晚丁浅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的狠劲,轻叹:
是啊。
凌寒突然抬头,看着他: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陈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凌寒的肩膀。
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一边是凌家二老以死相逼的期望,他是作为豪门世家中罕见的独子。
另一边,是那段曾让他像个人一样活过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最终,凌寒还是拿起了那个纸袋,随后缓慢地撕开了紧实的封口。
陈默见状,用力捏了捏他的肩头,他起身说:
我去外面透口气。
凌寒抽出里面的资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简介。
照片上的女孩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那是她刚入职明德时拍的证件照。
他记得太清楚了。
那天早晨,她为这张照片特意换上了白衬衫。
记得自己站在摄影师身后,悄悄对她比加油手势时她突然绽放的笑靥。
他的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上她的轮廓。
那时的她面颊还带着健康的红晕,眼里盛满星光。
照片下的头衔:
丁浅 研究三组组长。
资料页上整齐罗列着她的现居地址、手机号码、座机号码,还有这一年来的学术成果。
发表的论文题目密密麻麻排了半页纸,最下方甚至列着她带的两个研究生名字。
这些冰冷的铅字背后,是她独自走过的三百多个日夜。
那些他缺席的日子里,她依然在她的领域里发光发亮。
凌寒笑了:
丁组长,果然是你的风格。
指节翻过第二页,考勤记录清晰地显示:
分手那天后,是整整三十天的空白。
之后就是突然恢复的考勤,紧随其后的,便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夜班标记。
有时甚至连续数日,通宵与白班的印章紧紧相连。
难怪这一年,她就在两条街之外,他却再也没能“偶遇”过她。
原来她将所有清醒的、能动弹的时间,都留在了实验室。
而直到宴会那天,记录显示她又完成了一次长达一个月的连续通宵。
怪不得那晚的她,那么疲惫。
翻到后面的日常记录,凌寒的呼吸一滞。
密密麻麻的餐单显示她常常一天只胡乱塞一顿饭,几乎连完整的三餐都没有。
他喉头发紧:
怪不得瘦成这样......
他抬起眼,仿佛又看见她坐在对面,捧着饭碗笑得眉眼弯弯,两颊塞得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哪怕是最普通的番茄炒蛋,她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以前饿怕了嘛。”
“现在有的吃就是福气。
可现在,这些记录白纸黑字地告诉他:
那个曾经把吃饭当作人生至乐的女孩,如今连最基本的食欲都丧失了。
后面是一沓活动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整齐排列。
凌寒一页页翻过,照片中的她穿着整洁的白大褂,在各种学术场合从容应对。
他机械地翻动着纸页,
学术会议、科室合影、项目研讨......
所有影像中的她都保持着完美的专业形象。
可随着日期推移,那张曾经圆润的脸庞渐渐消瘦下去,下颌线条变得愈发清晰,眼底也染上了淡淡的青黑。
凌寒翻动资料的手突然停在了一页上。
那是一份病历复印件,顶端清晰地印着刺眼的诊断结论:
疑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日期是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三个月。
主治医师在评语栏里留下字句:
患者主诉长期失眠、情绪麻木,拒绝谈及具体诱因……
双相情感障碍!
这行字像终审的判决,击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原来那晚在花园里,她对李师兄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他当时竟以为,那只是她为了逼退对方而信口胡诌的狠话。
可现在想来。
她连最不堪的出身和伤疤都坦然揭露了,又何必在最后编造一个病情?
纸页上工整的打印字迹开始在他眼前晃动、扭曲。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自己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后面的资料显示,丁浅开始了治疗。
医生的笔迹潦草地记录着:
患者出现酒精依赖症状,每日吸烟量增至两包,自述需依赖尼古丁和酒精才能获得短暂睡眠。
在某次复诊记录里,医生用醒目的红笔标注着警告:
再次强调:抗抑郁药物与酒精混合可能引发致命后果!
然而,警告未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她还是因混合服用处方药与烈酒,被紧急送入了抢救室。
凌寒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个日期上。
正是他与温宁订婚的消息,登报宣告的那天。
圣诞节!
最后一张病历的日期,就停留在那次抢救上面。
所有的诊疗记录,就这么突兀地、彻底地中断了。
如同一部放映到最高潮时,突然被掐断信号、陷入无尽黑暗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