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一震。
我抱着寒星刚踏上渡魂舟,脚底那块湿漉漉的手掌印忽然泛起微光。她在我怀里咳了一声,血顺着嘴角滑下来,在木板上砸出一朵暗红的花。
就在这时,玉匣裂了。
不是被人打开,是自己炸开一道缝。那张巴掌大的残页飘了出来,像片枯叶浮在幽蓝水面上,边缘的蓝火轻轻跳动。
“天墓藏终局……”它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
话没说完,“钥”字掉了,轻飘飘落进冥河,瞬间被黑水吞没。残页静了一瞬,又补了一句:“钥匙不在天,不在地,只在你跪过的地方。”
我浑身一僵。
膝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不是现在的伤,是三千年前那一跪。那天九重天塌了半边,雷火把神殿烧成白地,我手里攥着封天裂的青铜钥匙,指尖都被烫出了焦痕。渊主从光里走出来,眉心朱砂闪了一下,一句话没说,抬手就是一掌。
我飞出去三丈远,撞碎了七根蟠龙柱。
他捡起钥匙的时候,我还想爬起来。可天道的锁链从云里垂下来,缠住我的手腕、喉咙、心脏,把我按在地上。我听见无数声音在念:“祸星当诛,祸星当诛——”
然后是彼岸花开的声音。一片一片,全谢了。
记忆翻上来的时候,我没躲。左眼的琉璃镜烫得惊人,像是要熔进眼眶。我低头看怀里的寒星,她眼皮颤了颤,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但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别被仇恨困住。
呵,现在说这个?
我右手抬起,指尖划破掌心,血珠滚出来,滴在残页上。
火焰“腾”地燃起,不是红色,是深到发紫的黑焰。残页发出一声怪笑,又像哭,接着整个卷曲起来,但没烧尽,只是安静地飘回我袖中,像块冷却的炭。
天墓方向传来震动,很远,但能感觉到。整座墓在醒。
我抱着寒星转身,往回走。
“你不渡了?”老怪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不渡了。”我说,“债还没讨,人不能死。”
“你这状态去送命,也不怕把她害了?”
我没回头。“我若真疯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脚步踩在石道上,回声很闷。寒星的呼吸贴着我胸口,断断续续。她的血契纹路还在亮,但颜色越来越浅,像快烧完的灯芯。
我一边走一边翻《天命漏洞手册》。书页自动停在第九页,一行小字浮现:“天墓第三重门,需以血启钥眼,非亲历者不得入。”
亲历者?
我冷笑。谁比我还熟?
三千年前我亲手把钥匙嵌进神殿地基,那天风很大,吹得祭幡乱响。司礼官说:“此钥封天裂,万世不启。”我说:“那就一万零一次试试。”
结果呢?钥匙没封成,反被人当成叛徒追杀。
现在倒好,连钥匙去哪儿都忘了。
不对——
我猛地停下。
记忆不是完全断的。刚才残页说“你跪过的地方”,而那天我跪的位置,正好是天墓主道入口下方三丈的地宫祭坛。那地方后来塌了,被填成墓道基石。
钥匙,会不会就被埋在那里?
我低头看寒星。她眉头皱着,像是在忍痛,又像是在梦里挣扎。腰间的星盘碎片嗡嗡响,篆文闪了几下,变成三个字:“前方高能。”
我扯了下嘴角。“你还知道高能?上次死机还是我拿扇子敲醒的。”
通道开始变宽,岩壁上出现古老的刻痕,歪歪扭扭写着“止步”“回头”“莫问”。这些字我见过,当年建天墓时,有工匠偷偷刻下诅咒,说这地方不该存在,迟早吃人。
现在看来,他们说得对。
走到一处岔口,左边通道铺着整齐青砖,右边是粗糙岩壁,地上散着碎骨。
我选了右边。
“主子……”寒星突然睁眼,声音虚得像烟,“那边……不太吉利吧。”
“就是因为不吉利才走。”我低声,“蠢货才信干净路。”
她扯了下嘴角,又闭上眼。
我继续往前,脚步加快。越靠近天墓核心,空气就越沉,像是压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每走一步,耳边都有杂音,像是有人在低语,又像是风吹过裂开的碑文。
突然,寒星抽搐了一下。
我立刻停下,她肩头的黑气已经蔓延到脖子,血契纹路断了一截。星盘碎片剧烈震动,表面篆文疯狂闪烁,最后变成一行大字:“警告!契约濒临崩溃!”
操。
我蹲下,把她轻轻放在地上。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手指微微蜷着。
“听着。”我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睁开眼,“撑住。你要是现在断气,我以后每天在你坟前讲荤段子。”
她眨了眨眼,居然笑了。“那……我还挺……荣幸……”
话没说完,头一偏,昏过去了。
我盯着她看了两秒,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离祭坛位置不远了,但以她现在的状态,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得尽快找到钥匙,解开渊主下的毒源。
我翻开《天命漏洞手册》,找到第十五页。一行批注浮现:“天墓祭坛下,藏有逆命之眼,触之可窥三息真相。”
代价是流鼻血。
我嗤了声。比起刚才献祭记忆,这点代价算个屁。
我把手指按在那行字上,默念:“换三息真相。”
纸页微亮,我脑门一热,鼻尖立刻淌下一缕血。
眼前景象变了。
我看到一座崩塌的祭坛,中央有个凹槽,形状像一把扭曲的钥匙。一个身影背对着我站在那儿,穿着雪白广袖袍,手里握着一块青铜残片。
是渊主。
他低头看着那块碎片,低声说:“只要毁掉钥匙,楚昭就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然后他抬手,将碎片扔进地火口。
火光冲天,画面消失。
我抹了把鼻血,冷笑出声。
原来如此。他不是抢了钥匙,是把它打碎,分埋各处。难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完整的痕迹。
而现在,寒星中的毒,正是钥匙碎片上的封印之力所化。要解毒,就得先找回碎片。
我抱起寒星,大步向前。
通道尽头,一道巨大的石门矗立着,门上刻着繁复的符文,中央有个凹陷,形状扭曲,像被火烧过。
钥匙眼。
我站在门前,低头看她苍白的脸。
“等我。”我说,“这次我不跪了。”
我把她靠在墙边,从袖中取出残页。它已经不再发光,像个普通的破纸片。
“你说天墓藏终局。”我低声,“那我现在开门,你是不是还得掉个字?”
残页没反应。
我也不在意。抬手一掌拍在石门上,玄力灌入,符文逐一亮起。门缝里渗出黑雾,带着腐朽的气息。
星盘碎片突然狂震,篆文变成两个字:“快退!”
我没动。
门缝越裂越大,一股吸力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等着。
我回头看了一眼寒星。
她还靠着墙,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够了。
我转身,一脚踹进门缝。
石门轰然开启,黑雾涌出,卷向四面八方。我站在门口,袖中残页轻轻颤了一下,终于又掉下一个字。
那个字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