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那本泛黄的小册子,袖口一抖,它就缩回了衣襟深处。
没有风,也没有雷,连灰都不肯扬一下。
刚才那一战像是被谁按了暂停,天地间只剩我和身边这个喘着粗气的丫头。她站得不太稳,但没倒,也没伸手扶我,只是把下巴抬得更高了些,像在等我说点什么。
我没说。
反而转过身去,背对着冥河,面朝那片烧得只剩轮廓的残阳。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不是暗号,也不是节奏,纯粹是手痒。
“他们想写?”我低声说,“那就写满三界好了。”
话音落下,指尖忽然发烫。不是伤,也不是血契反噬,而是规则本身在回应——就像你按下开机键,主机嗡地一声亮了屏。
我抬起手,食指缓缓划出第一笔。
“楚。”
字成刹那,焦土震了一瞬,像是大地底下有什么东西被惊醒又立刻闭嘴。
第二笔落:“昭。”这一次,冥河水纹自动对齐,一圈圈往外推,仿佛整条河都在为这名字校准坐标。
我停顿半息,听见身后寒星咽了口唾沫。
她没问我在干什么,也没说我疯了。这种时候不废话,说明她终于懂了——有些事不必解释,做了就是。
第三笔横出:“取。”
这一字牵动九重天外的因果锁链,我感觉得到,那些原本缠在我命格上的丝线正在一根根崩断,发出极细微的“嘣”声,像老电视换台时的杂音。
第四笔竖直而下:“天。”
天空裂了道缝。
不是炸开,也不是塌陷,就是突然多了一道看不见的痕,像是宇宙打了个补丁前的预兆。
第五笔撇出如刀:“命。”
这一次,连时间都卡了一下。我眼角余光扫见一只飞蛾扑火的动作僵在半空,翅膀展开的角度凝固了整整一秒零七,然后才继续燃尽。
第六笔横折钩成:“狗。”
寒星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短促,带点喘。
“你真这么写?”她声音有点抖,像是怕自己一认真就会哭出来。
我没理她,继续写下第七笔:“命。”
第八笔最后一捺拖长,落地时竟有回响,像是整个三界同时听见了这句话,并且被迫记了下来。
八字符文悬于半空,不闪金光,也不引劫云,就这么静静地浮着,像一行刚贴上去的网络评论:
**楚昭,取天命狗命。**
简单,粗暴,毫无诗意。
但也足够了。
我收回手,折扇轻摇,把那八个大字扇得微微晃动,像在确认wi-Fi信号是否稳定。
“以前他们说‘逆命者诛’。”我回头看她一眼,“现在呢?诛不了了。”
她嘴角还挂着笑,眼里却沉了下来。
“所以接下来……”她顿了顿,“你是要拆了这场天命的笑话?”
我盯着她看了三秒,忽然抬手,用扇尖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不重,甚至算得上温和。
换了三年前,我绝不会这么做。那时我觉得她蠢,脑子不够用,碰一下都嫌浪费力气。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接住了冥河,钉死了天劫,还站在我身边没跑。
这就够资格听真话。
“对。”我说,“拆了它。”
她点头,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
“那你打算怎么拆?”
我眯眼看向远方,冥河与焦土交汇的地方,地脉裂痕还在缓缓蠕动,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自动注销。
“先从名字开始。”
“名字?”
“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你说一个人要是连名字都被删了,还能不能算活过?”
她皱眉,显然没懂。
我也没指望她立刻明白。
有些事得慢慢来。比如你不能一上来就说“其实我是系统漏洞”,不然对方只会当你熬夜打游戏打出了幻觉。
但我可以让她看见结果。
我执扇横指苍穹,声音不高,却像刻进石头里那样清晰:
“三千年前,我立血誓;现在,我立天誓。”
话音落时,脚下河水再度退开,露出更深的地脉裂痕,一道符印形状的旧痕正在缓缓消失——那是天律殿用来镇压叛神者的封印图腾,如今连影子都留不住了。
风仍未起,但空气已不再凝固。
它开始等待下一个命令。
寒星站在我身侧,肩背挺直,星盘静默,血契余温未散。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回应。我不是在自言自语,也不是在演独角戏。
有人听见了。
而且答了。
“你不是一直骂我蠢吗?”她忽然开口,“现在还信我能陪你走到最后?”
我轻笑一声,收扇入袖。
“以前不信。”我说,“现在信了。”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没问我‘能不能赢’。”我看着她,“你问的是‘接下来做什么’。”
她愣住。
随即笑了,眼角那颗朱砂痣跟着亮了一下。
“所以呢?”她问,“我现在算什么?”
我沉默片刻,抬手将折扇轻轻搭在她肩上。
她没躲,也没动,只是肩膀绷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
“你是第一个听见我说‘天命由我定’的人。”我说,“也是最后一个。”
远处,一块塌了一半的石碑突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尘土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埋着的半截玉简。
上面刻着四个字,正是我当年亲手写的:
**逆命者诛。**
而现在,那“诛”字的最后一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剥落,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擦掉。
寒星走到我身边,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站得笔直。
“让他们写。”她说。
我点头。
“写吧。”
“写满三界也行。”
“只要记得——”
我转身,面向废墟尽头的残阳,声音落得像一块砖砸进井里:
“楚昭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她站在我身旁,呼吸平稳,眼神清明。
我们并肩站着,影子被拉得很长,横跨焦土与冥河交界,像两根钉进大地的桩子。风吹起她的红绳,扫过我的袖角。她腰间的星盘安静如铁片,不再弹幕乱飞,也不再死机重启。
它现在知道谁说了算。
我也知道。
正要开口,忽然察觉袖中一阵微颤。
低头一看,那本《天命漏洞手册》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巴掌大,泛黄纸页,封面写着“道德经注疏”四个小字。
它本来不该显形,除非——
有新漏洞被触发。
我翻开第一页,空白。
第二页,空白。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一行小字缓缓浮现,墨迹像是刚写上去的:
**“警告:检测到天律殿旧址出现异常时间褶皱,疑似有记录外操作正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