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往下滴,一滴接一滴,砸在甲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我靠着船舷,膝盖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刚才那条血链拖走渊主的时候,像是把我半条命也抽走了。扇子掉在脚边,我没力气捡,只能用手指抠着木板边缘撑住身子。
寒星坐在我旁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会睡过去。但她一只手还死死抓着我的袖子,另一只手按在锁骨位置,指缝里渗出淡金色的光。
这丫头,明明自己都快散架了,还惦记着别让我滑下去。
我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伤口,皮肉翻着,血流得不急了,但颜色偏暗,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过一口。
“喂。”我哑着嗓子叫她。
她猛地抬头,眼睛睁大:“主人?”
“别喊这个。”我皱眉,“听着像招魂。”
她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牙尖沾着点血沫:“那你让我喊啥?楚大哥?昭哥?还是——”
“闭嘴。”我打断她,“省点力气。”
话是这么说,可我也知道,不能在这儿耗着。
渊主虽然被扯进深渊底层,但他那串骷髅念珠断了一节,碎片还在河底飘着,时不时闪一下红光。那些怨灵没彻底消散,只是暂时被血链震慑住了。
再待下去,它们缓过劲来,咱们俩就得变成冥河特供腌菜。
我伸手摸了把脸,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和血混在一起。然后我弯腰,捡起折扇,用扇骨撑地,慢慢站起来。
腿抖得厉害。
我咬牙,把扇子横在嘴前,默念了一句刻在扇骨上的玩意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狗都不吃你这套。”
这是《天命漏洞手册》里记的一条冷笑话批注,原句是老子语录,后面被人用朱笔补了句:“狗若不吃,说明今日粮不对味。”
荒诞归荒诞,但它能干扰规则对“存在感”的判定。
三千年前我发现,越是离谱的逻辑,越能让天道系统卡壳。
就像现在,我脑子里那些“你不该存在”“你无权立誓”的低语,听了这句之后,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噼里啪啦响了几声,没了。
我喘了口气,抬手把袖子撕下一角,蘸着血往船身裂缝抹。
“你说你认我……”我声音压得很低,“那就动起来。”
甲板微微震了一下。
不是错觉。
紧接着,整条船的纹路开始泛红,像是血管被重新打通,从船头到船尾,一路亮过来。
寒星瞪大眼:“它……它真的听你的?”
“废话。”我冷笑,“它爹是我。”
刚说完,船头那尊龙头突然动了。
原本雕的是我那张欠揍的脸——当年画图手抖的结果——可现在,石头在蠕动,五官扭曲重组,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齐肩短发,眼角一颗朱砂痣,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
寒星倒抽一口冷气:“这……这是我?”
我没吭声。
但心里明白。
这不是简单的认主仪式。
这是意志转移。
渡魂舟不再是工具,它醒了。
而它选择的面孔,是她。
“有意思。”我咧了下嘴,“看来你比我更像个主人。”
寒星没回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抬头看船头,眼神有点发懵。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被村子赶出来的半妖,一个连命格都被天道嫌弃的废物,现在居然成了三界最老破船的“代言人”?
可这世界本来就不讲理。
讲理的人早死了。
我扶着船舷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到船首时,我停下,手掌贴在那块刚成型的龙脸上。
冰凉的石面下,有脉搏似的跳动。
“想出去吗?”我问。
船没说话,但它懂。
下一秒,整条冥河的水流开始逆旋。
漩涡从我们脚下扩散,黑色河水卷成柱状,直冲上方。远处那些残存的血刃碎片,像是被什么吸引,纷纷飞来,嵌入船体四周,像给龙骨加了钉。
寒星踉跄着爬起来,站到我身边。
“上面……有东西拦着。”她指着头顶。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黑水之上,一层灰蒙蒙的膜状物横亘着,表面浮着八个大字:**亡者不得逆行**。
上古冥官设的结界,专防活人闯冥河、死魂逆轮回。
以前没人破过。
不是因为强,是因为蠢。
规则这种东西,最怕别人当真。
我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摸出一块干涸的墨块——是之前在归墟顺来的“反书专用墨”,专写悖论用的。
蘸着腕上的血,在船首写下一行字:
**漏洞编号:冥河无渡,实因摆渡人贪杯误班。**
写完,我还吹了口气。
“你看啊,”我对寒星说,“不是规则不让过,是值班的偷懒。因果链条一旦变得可笑,逻辑就崩了。”
她眨眨眼:“所以……咱们是在投诉?”
“对。”我点头,“投诉服务不到位。”
话音刚落,那八个大字猛地一颤,裂开一道缝。
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光。
希望总是从荒唐里长出来的。
寒星突然往前一步,双手按在星盘碎片上。
她闭上眼,嘴里念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然后她锁骨下的纹路骤然亮起,金光顺着血脉蔓延至指尖,最后喷出一口淡金色的雾气,落在船身。
龙骨嗡鸣。
我认得这气息。
第五卷她献魂觉醒时,体内冒出的就是这个味道。
十八渊最原始的龙族残魄——不是血脉,是本源。
她根本不是什么半妖。
她是被封印的龙种。
“行啊你。”我低声说,“藏得够深。”
她睁开眼,笑了一下:“惊喜吗?”
“惊倒是惊了,喜就算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接下来还得往上撞,你撑得住?”
“你都快挂了还能站这儿耍贫嘴,”她瞪我,“我凭什么不行?”
我一愣,随即笑了。
也是。
这丫头,从来就没服过谁。
我退后半步,把手放在她肩上:“那就——”
话没说完,结界那道裂缝突然剧烈震动。
一股反噬之力涌来,黑水翻腾,形成巨大漩涡,要把我们碾碎在里面。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关。
化龙需要代价。
每延伸一尺,就要烧掉一部分生命力。
而我现在,已经快见底了。
但我还是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正正落在船心位置。
血雾弥漫的瞬间,我冷笑出声:
“我本不该存在……所以你的规则,也管不到我造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了天地律令的命门。
幽蓝火焰猛地从船体炸开,木质结构寸寸剥离,露出晶莹如玉的龙骨。百丈身躯在黑水中舒展,龙鳞一片片凝成,尾鳍甩动,搅动千层浪。
船头那张寒星的脸彻底活了过来,双目睁开,金光洞穿黑暗。
龙首昂起,对着结界裂缝,猛然一撞!
轰——
灰膜崩碎,电光四溅。
魂币像雨一样洒下来,有的写着“绝绝子”,有的写着“前方高能”。
我们冲出去了。
龙躯盘旋上升,周身缠绕着雷光与残魂,速度快得连风都追不上。
我站在龙脊中央,靠着残破的船舷,视线模糊。
寒星跪在龙首位置,双手紧握星盘,脸色苍白,但眼神亮得吓人。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着她。
然后我笑了下,想说点什么。
可就在这时,左手腕上的伤口突然剧烈抽痛。
我低头一看。
血还在流。
但流出的不再是红色。
而是带着幽蓝纹路的光,正顺着经络往心脏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