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渊死死攥着拳,指节泛白,一言不发,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将桌面砚台砸过去的冲动。
就在赵德海,准备上前拿着这份“战利品”跟随刘诚离去之时。
“府尊!府尊大人!大事不好了!”
通判万安神色仓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刚进房门,就被房内凝滞压抑的气氛惊得脚步一顿。
看着旁边得意的赵德海,以及威势强盛的刘诚。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但想到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急声喊道:
“周大人!不好了!”
“我们江陵府周边所有下辖县城的教谕,几乎都在刚才递来了公文,言说……言说因故无法担任此次府试同考官!纷纷请辞!”
“什么?!”周文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苦涩更甚,他下意识看向刘诚,目光复杂难明。
不愧是首辅门生,这手段当真是了得,当真是狠辣至极。
双管齐下,赶尽杀绝。为了保证胜算,竟将他所有的路都堵死。
然而,回应他的,却不是刘诚预料之中的淡定微笑。
只见方才还从容不迫的刘诚,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是一丝慌乱?
“你说什么?!”刘诚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平稳,声音因过于尖锐而刺耳。
“你再说一遍!是周围所有县的吗?公安县的董安呢?他在不在其中?!回答我!”
他脸上的震惊与一丝慌乱,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赵德海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难道……出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岔子?
周文渊看着刘诚这副失态的模样,心中惊疑更甚。
这反应,绝不像是事先知情!
那这些教谕的集体请辞,又是何人手笔?
在刘诚几乎要吃人般的目光逼视下,老好人万安吓得一哆嗦,急忙回道。
“包……包括公安县!”
“就在今天,我们江陵府下辖周边几个县的教谕,好似……好似约好了一般,一同给我们这边递了请辞公文!”
“理由五花八门,或称病,或称家中急事,或称才疏学浅恐误大事……总之,就是都不来了!”
他喘了口气,急道:“大人,如今事态紧急!”
“府试开考在即,同考官空缺,恐怕所有县学教谕全都选上,都不够了啊。”
“实在不行,我等只能在府内有名之士中选了。”
“还请大人快点决断,若是慢了,恐怕……恐怕就要延误府试之期了!!”
万安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让周文渊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刘诚费尽心机,威逼利诱,也只不过是在有限的十几个县学教谕中做文章,安插了几个自己人。
可如今,不管是他刘诚的人,还是中立的人,甚至是周文渊原本属意的人,全都主动退出了!
其中有人在有意逼退所有教谕。让所有人无教谕可选。
棋盘被彻底掀翻!
只要所有教谕被逼退!
同考官的人选,就只能在江陵府庞大的致仕官员,和有名望的举人群体中遴选。
这个池子太大了,人才济济,德高望重者不知凡几!
他周文渊可以随意挑选,根本无需再受刘诚掣肘!
刘诚还能每个都参一本吗?
他敢吗?
毫无理由地大规模参劾江陵士绅,传到朝中,必遭弹劾,说他滥用职权,扰乱科举!
届时,他这巡按御史也做到头了!
只是这片刻之间,攻守易形,主动权竟奇迹般地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再也不必惧怕刘诚的“风闻奏事”!
周文渊缓缓坐直了身体,看向刘诚和赵德海的目光,不再有之前的绝望与愤怒,反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嘲讽和看戏般的怜悯。
“刘大人,董安董大人来不了了,是否需要我再重新写一份名单?”
这挑衅的的话语,在赵德海耳中格外刺耳。
然而,他面前的刘诚不仅没有接话,却是失魂落魄地后退一步,竟有些踉跄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忍不住上前低声问道:“大人,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刘诚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只是兀自苦笑两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是哪里遗漏了?是哪里?”
他回想到,刚刚走出公安县县学,方言给县学送的那车纸。
刘诚的瞳孔骤然紧缩。
是那个时候吗?
如果是他,他来破自己定下的局,他就不止给董安一人送纸。要送,就要把所有教谕都送到位。
这样,就完成了破局。
方言定然是如此打算的。
“这一局,居然就这样被反转了,败了……”
“败了?”赵德海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人,这……这府试还没开始啊!”
“我们除了董安,还有其他教谕啊。”
“再逼周文渊他再写一份任书就是了!”
“我们……我们怎么就败了呢?”
他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刚才还胜券在握,逼得周文渊低头改写名单,怎么转眼之间,就满盘皆输?
这败仗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莫名其妙!
刘诚没有理会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缓慢地走向门外。
他脸上的震惊与慌乱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了悟。
如果他是方言,现在那些纸张,恐怕已经送到所有县的教谕的手中。
只要那些教谕全部退出,他刘诚便是被击中了软肋,已经没有时间去布局了!
如今周文渊知道了自己的目的,想要再来一次,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的目光,越过知府衙门的高墙,遥遥投向望江镇的方向。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少年慵懒的身影。
他刘诚一时不察,竟被方言给钻了空子。
对方仅仅只是一个白身少年,居然能利用官场规则将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手顺水推舟!
他刘诚自以为布下天罗地网,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去走入了方言的网中。
看着刘诚离去的背影,赵德海脸上的得意早已被恐惧取代。
他的脸色煞白如纸,也顾不上什么仪态,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生怕慢了一步。
江陵这地方太邪门了!太恐怖了!
胜败的转换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居然没有一丝前兆。
他赵德海,一介凡夫俗子,如果没有刘诚罩着,他一人怎能在这诡异无比的江陵生存下去?
要是再待下去,恐怕被别人阴死,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快跑!
他赵德海!还是赶紧调走,离得越远越好!
这江陵!就不是他赵德海这种人能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