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黑,方言终于是晃着脑袋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嘴角还挂着口水,全身舒服得不想动弹。
“方兄!方兄!你可算醒了!”刘睿一脸激动看着方言,眼睛亮得吓人,“先生让你去书房一趟!他老人家等你许久了!”
方言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爬起来:“急什么,让我再眯一会。”
刘睿急得直跺脚:“别睡了!先生要是知道了,再好的脾气也会被你气死啊!你再不去,等下他就要拿铁尺来找你了!”
铁尺?方言直呼好家伙!
他的前世被教育,最多也就是木头用的尺子打手心。
这个古代,居然开始用铁尺教育学生了吗?用得着这么卷吗?
方言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跟着刘睿穿过竹林小径,走向柳公的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刘睿小声说了句“先生,方言来了”,便悄悄退了下去。
他为了等方言醒来给他传话,已经晚了回家的时辰,现在再不回去。恐怕家里就要着急了。
方言推门而入。
一股沉静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不大,却极是雅致。
四面墙壁皆是书架,垒满了线装古籍,纸墨香气环绕着整个房间。
临窗那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
柳公端坐案后,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而他的父亲方先正,则坐在下首一侧的小案前,正凝神屏息,悬腕书写着一篇八股文章,神态专注,连他进来都未曾察觉。
方言悄悄瞥了他爹一眼,只见方先正写得认真,笔下字迹工整,颇有章法。
方先正似乎心有所感,笔尖微微一滞,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瞄了方言一眼。
“狗蛋!你终于来上学了啊?”
什么叫我终于来上学了?
你还我爹吗?有这样在先生面前说话的吗?
这不是当着先生面,说先生教导无方?
就这一句,他敢肯定。柳公一定是在心中给他狠狠的记了一笔。
方言心中顿时冷哼:“好你个老方!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倒好,你居然当着先生面前背刺我,看来,哪怕在书院,这悬梁刺股也不能停!!!”
方言对着老爹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
这笑容,让方先正手上的毛笔微微一颤!
不知为何,一股名为危险的预感直升心头。
柳公并没有在意父子两人的互动,轻咳一声,将方言招至身前开口道:“醒了?”
方言连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行礼:“学生方言,拜见先生。”
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刚才那个睡得口水横流的人不是他。
柳公直接拿起手边那本《论语》:“既如此,为师便考校你一番。将《学而》篇背诵一遍。”
这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想。
他有些害怕,害怕方言只是梦中会记得这些,醒来之后,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方言心中大定,暗道:“就这?”
他清了清嗓子,张口便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的语速平稳,字字清晰,从头至尾,一字不差。
甚至为了表现一下,方言此刻还特意的倒背了一段。那语气,那表情,和刚才睡觉的时候一模一样。
柳公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方言的神情。
见他背诵时眼神清亮,并无半分勉强,心中惊骇更甚。
待他背完,柳公又随意抽问了《为政》篇几句,方言依旧对答如流。
柳公心中已经是安定了几分。
此子梦中背书论道,竟真的在醒来的时候还会记得!
此乃是天生奇才也!
然而,柳公到底是治学严谨的大儒,他压下心中激动,又取过一本孤版书籍,随意一指问道:“此篇作何解?”
方言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茫然:“先生,这个学生没学过。”
柳公心中顿时了然。
是“过目不忘”,非“生而知之”。
所见所读,皆能铭记于心,未见未读之书,则依旧懵懂。
柳公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是过目不忘,而不是生而知之。
过目不忘,还需要先生教导。生而知之!他还教个屁啊!直接倒头就拜,求方言教他好了!
他看向方言的眼神复杂无比,既有发现璞玉的狂喜,又有对其惫懒性格的头痛。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算是看出来了。
方言这个家伙当初拜师,就是为了把他爹给送进自己门下。
而他自己,对读书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放下书卷,语气缓和了许多:“嗯,基础尚可。日后还需勤加诵读,不可懈怠。”
方言一听评价自己“尚可”,立刻顺杆往上爬,脸上堆起灿烂的笑容:“先生说的是!学生一定努力!”
“那个……先生啊,您看学生家这造纸坊刚出了些新纸,质地还行,就是没啥名气。您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湖广,能不能帮学生个小忙?”
柳公挑眉:“哦?什么忙?”
“您看,能不能以您的名义,办个小小的文会诗会?。”
方言眼睛发亮,继续比划着,“我们’方记造纸坊‘愿意全程赞助!纸墨管够!到时候所有人的诗作,都用我们方记的纸来写,这名声不就打出去了吗?”
柳公一听,脸瞬间就沉了下来,胡须微颤:“胡闹!诗坛雅事,岂容商贾之流沾染?不成体统!”
方言一看老头要炸,立刻戏精上身,小脸一垮,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先生啊!您是不知学生家的难处!为了供我爹读书,学生我是起早贪黑,操碎了心,这工坊要是办不下去,我们父子俩就得喝西北风了啊!”
他一边假哭,一边偷瞄柳公反应。
一旁正在写作的方先正,嘴角不停的抽搐。
为了赚钱,他儿居然如此拉下脸来。就连假哭都这种不要脸的手段都用上了。
一丝羞愧升上他的心头。
有儿如此,他方先正当真是造孽啊~~
柳公被他这通唱念做打搞得哭笑不得。
明知这小子十句里有八句是假的,但想到方先正那惊人的八股功底和方言这诡异的天赋,又实在不忍心真让他们父子为银钱所困。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帮你,也并非不可……”
方言瞬间收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但,有个条件。”
柳公目光锐利地看向方言。
方言一听有条件,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他只是想狐假虎威,借这次举办文会告诉别人他是柳公罩的,怎么就那么难呢?
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柳公是要向他劝学。
他爹拜入翰林门下,进士有望了!他还努力个毛啊。
安安心心学好怎么去当一个官二代不好吗?
柳公冷哼一声,开始加码:“你若应下,老夫便出面,为你办一场十几人小规模诗会。”
方言撇嘴,十几个人?够干啥的?
柳公看着他不屑一顾的表情,又继续说道:“你若是每三日交一篇八股文上来,这诗会上升至百人规模也不是不行。”
方言眼神动了动,百人规模?但还是觉得有点亏。当官二代多好!!读书多累!
柳公见状,抛出了最终诱饵:“若是你能完成以上条件,并在书院里成绩名列前三!”
“老夫亲自出面,广发请帖,届时,江陵周边的文人都会参加,其规模与声威,绝不弱于当日李敖的案首宴!”
轰!
方言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弱于李敖案首宴的文会?!
那是汇聚了整个江陵府文坛名流的盛会啊!
要是能在那种场合打出“方记”的名号……
这广告效应,得值多少银子?!
“成交!”方言几乎是红着眼的吼了出来。
他激动得小脸通红,“先生您放心!往后我一定悬梁锥刺股,比我还爹还用功!”
他拍着胸脯保证完,眼珠一转,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继续凑上前说道。
“既然要办,咱们就办得风光点!学生提议,此次文会,若能作出诗词被诸位师长共评为第一者,我们‘方记造纸坊’愿出五百两白银,作为彩头!”
“五百两?!”柳公闻言,手一抖,差点把胡子揪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方言。
“你……你有如此好心?竟舍得如此重金赞诗?”
柳公看向方言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欣慰和赞赏。
莫非这小子除了赚钱,还真有几分附庸风雅提携文坛的心思?
方言被柳公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
其实他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五百两只是一个噱头而已,一个吸引所有人踊跃参加的噱头!
那些贫穷才子,听到这个消息,那还不拼命的往这里钻?
到时候文会岂不是人流量爆炸?
作为诗会的主办方,他可没规定这诗会不准主办方参加的啊?!
到时候让他爹方先正上场,把脑子里那些李白杜甫苏轼的存货随便掏一首出来?
他还怕那些人比诗仙诗圣厉害不成?
这五百两银子的彩头,绕一圈,最后还不是得稳稳落回他方家的口袋里?
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来走的话。
他给老爹扬了名,又给工坊打了广告,还能为自己找到大批的优质客户群!
一箭三雕,空手套白狼!
这买卖,简直赚麻了!
柳公看着方言那“慷慨”的笑容,抚须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
“没想到我徒方言,居然有此善心!这倒也是一桩美事。便依你所言。”
“谢先生!”方言大声应道,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已经开始期待,那场即将轰动江陵文坛的“方记赞助诗会”了。
而在他身后的方先正,看着方言那表情,瞬间就明白了儿子心中的打算。
难道他方先正这个大学教授。要去毫无底线的做文抄公了吗?
出了书院,穿过清幽竹林,方言只觉得心情舒畅,竹林之声犹如天籁。
而王刚,就在方言进去读书的时候,就抽空回到工坊将工作干完。
现在已经再次来到书院,在门口等待许久了。
他见方言出来,连忙上前询问。
“言哥儿,已经放学了,怎么只见你一个人出来。你爹呢?你爹不回去吗?”
方言不以为意的对着王刚甩甩手。
“他今天的课业没有完成,先生让他今晚住在这里,补习课业。”
方言说的都是实情。
因为方言的原因,方先正这次的写的八股文上,字迹歪歪斜斜。
柳公阅后,随即怒斥。
“心中不稳,如何在考场上正常发挥?这点影响就让你分心至此!将来到了殿试怎么办?到时文武百官看着,岂不是要当着这些人的面前丢脸?”
柳公训斥的头头是道,方先正只能连连称是。
方言一跃上车,意气风发。
“咱们的造纸大业,马上就要一飞冲天了!”
“走!回工坊!!”
王刚虽不明所以,但见方言高兴,也笑着应了一声,扬鞭催马。
马车驶出青山镇,方言靠在箱笼上,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
诗会的场地...请帖所用的纸张...以及此次对于诗会的造势。
举办这个诗会,可是要花费不少钱的。
银子嘛,多的出不起,几百两银子,他还是能想办法搞到的!
这诗会只要办成!他方记造纸坊,就一炮而红!
想到此处,方言就忍不住的嘿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