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的雾气裹着寒意往领口钻,韩林的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陆雪琪的声音又响起来时,他的指尖在腰间剑穗上绞出褶皱——那声音太像了,像极了那年雪夜她在寒潭边替他裹伤,指尖沾着药汁的凉,说话时呵出的白雾漫过睫毛:你走吧,我不怪你。
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他这才惊觉自己咬得太狠,舌尖的刺痛像根针,把迷障戳出个小窟窿。不对。他低喘着停住脚步,掌心按在左胸——那里有块温热的烙印,是三年前陆雪琪用青霜剑在他心口刻下的字,以本命精血为引,除非她魂飞魄散,否则这烙印永远不会凉。
此刻那温度正透过衣物灼着皮肤,烫得他眼眶发酸。
系统,扫描声波频率。他在识海低喝。
淡蓝色的数据流瞬间漫过视网膜,那些缠绕在耳畔的声波里,竟裹着细如星屑的金色尘埃。
韩林瞳孔微缩——那是他在万蝠崖断壁刮下的契约尘埃,本是用来标记正道各派隐秘联络点的,被陆雪琪用冰心诀封在剑穗银杏叶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共振。识海深处突然响起守碑人沙哑的念诵,裂谷来路方向的雾气里,隐约能看见石碑的轮廓泛着幽光,你们的执念太烫,把封存的尘埃焐醒了。
错字同盟的能量场在这裂隙里扭曲,这些尘埃就成了...回声的弦。
韩林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
他想起昨日在祖师祠堂,陆雪琪捧着那半块剑铭说我信你时,睫毛上的霜花落进他掌心,凉得像颗眼泪。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把彼此的执念种进了尘埃里,如今倒成了有心人手里的刀。
别信耳中声,信你心头字。守碑人的意念突然变得清晰,像是隔着千年时光,有人在他耳边叩了叩心脉,你记不记得,当年我教你认的第一个字?
契韩林脱口而出。
那是他刚成为守剑人时,在碑前跪了三天三夜,老错字才肯教的字。
一横是天,一竖是地,中间的是彼此交付的骨血。
此刻他忽然明白,老错字不是在考他,是要他想起——真正的陆雪琪,从来不是声音里那个说你走吧的人。
他闭上眼,任由裂谷的风掀起额发。
那些絮絮的你走吧还在耳边绕,但这次他没去堵耳朵,反而顺着声音往深处探。
就像当年拆解被篡改的《太极玄清道》残卷,他用错字本源去触摸那声音里的情绪——不是释然,不是解脱,是...恐惧。
你怕什么?他对着虚空轻声问,喉结动了动,怕我死在这里?
怕我留你一个人守着青云山?
识海里的系统面板突然闪烁,本源剩余量跳到61%。
韩林能感觉到,那些共鸣尘埃正顺着他的五感往识海钻,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魂魄。
但他没躲,反而主动迎了上去——错字本源最怕执念,可也最懂执念。
当年他能解析被篡改的功法,现在就能解析这团由执念织成的幻境。
情绪锚点...找到了。他猛地睁眼,眼底闪过一线幽蓝的光。
在那些尘埃最密集的地方,有团极淡的白芒在跳动,像雪夜里将熄未熄的灯。
那是陆雪琪留在人间的剑意,是她用剑气在青云后山刻下的字,是她每夜在寒潭边练剑时,剑穗上飘落的银杏叶里藏着的、没说出口的。
裂谷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像是有人在深处搅动了一潭死水。
韩林摸出腰间那半块剑铭,指腹重重按在字上。
剑铭突然发烫,烫得他手背发红,却也烫得他眼底的光越来越亮——他终于看清了,那些你走吧的声音,不过是有人拿他们的执念当线,在这裂隙里牵出的傀儡戏。
老错字。他对着来路方向抱拳,声音里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狠劲,借我点本源。
识海里传来石碑震动的闷响,像是千年孤寂的守碑人在笑。
韩林能感觉到,有缕温热的力量顺着他与石碑的契约钻进来,混着他自己的本源,在丹田处凝成个发光的字。
那字的轮廓还不清晰,但他知道,等它成型时——
就是这团幻境碎成齑粉的时候。
裂谷雾气里的共鸣尘埃突然剧烈震颤,韩林喉间的腥甜翻涌到唇边——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些金色微粒正顺着鼻腔往识海钻,像一群被惊动的蜂,在他魂魄表面掀起细密的疼。
这是错字共鸣术启动的征兆,本源在丹田烧得发烫,连带着左胸的字烙印都跟着跳动,像有人隔着血肉在敲他的肋骨。
本源消耗率37%。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变得刺耳,韩林却扯了扯嘴角——疼就对了,疼说明他触到了幻境的根。
他闭着眼睛,用错字本源去描摹那些尘埃里的波动,就像当年在祖师祠堂拆解被篡改的剑谱,一笔一画都要对得严丝合缝。
然后他僵住了。
在尘埃的震颤里,他摸到了一丝熟悉的焦糊气。
那是烧红的剑刃淬进寒潭时腾起的雾气,是三年前他替陆雪琪挡下修罗刀时,青霜剑断成两截后落在火盆里的灰烬。断剑...灰烬...他喃喃出声,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掌心,我留在青云后山的那堆。
识海突然翻涌如沸。
韩林踉跄着扶住身侧石壁,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月白身影独立断崖,发间银饰被夜风吹得轻响,陆雪琪垂着的手捏着半块焦黑的剑骸,那是青霜剑断后的残片。
她仰头望着被阴云遮住的月亮,唇瓣开合的口型,正是幻境里反复响起的你走吧。
原来你每晚都在说这个。韩林喉结滚动,眼底泛起湿热。
他想起上个月回青云时,在寒潭边捡到的银杏叶,叶底用剑气刻着极小的字;想起陆雪琪总说我在寒潭练剑,可他分明在断剑灰烬里检测到过天琊剑的寒息——原来她根本不是在练剑,是对着他留的残剑,一遍又一遍说那句违心的你走吧。
错字同盟捕捉了执念波动。守碑人的声音突然从识海深处传来,带着几分叹息,他们需要鲜活的情绪当饵,困住那些试图看破遗忘之隙的新人。
你和那小丫头的执念太浓,浓得连裂隙都筛不出去。
韩林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漫进喉咙。
他撕开衣襟,露出心口暗红的字烙印,指尖蘸着血在虚空画符——符线歪歪扭扭,却带着狠劲,像是要把整颗心剜出来按在上面。不是你来找我。他对着识海里的虚影轻声说,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符心凝成个字,是我告诉你我在哪。
共鸣尘埃突然安静下来。
那些金色微粒不再往识海钻,反而顺着他画的符线游走,每一粒都裹上了心头血的温度。
韩林能感觉到,有团热流顺着尘埃的轨迹冲了出去,像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他的魂魄,一头系着青云后山的断剑灰烬。她能感觉到的。他低笑,血沫沾在唇角,她最懂我写的错字。
裂谷的雾气开始翻卷。
先是最浓的那团白雾突然炸开,露出后面黑黢黢的山壁;接着是脚下的碎石自动往两边退开,露出条铺满青石板的通道,石板缝里渗着幽蓝的光,像极了青云祖师祠堂的地砖。
韩林望着那通道,忽然觉得眼眶发涩——原来所谓的遗忘之隙主路,竟藏在这团用他和陆雪琪的执念织成的幻境里。
该走了。守碑人的意念轻推他的识海,再耽搁,本源要透支了。
韩林低头看了眼系统面板,本源剩余量已经跳到19%。
他摸了摸心口的烙印,又抬头望了望通道深处,忽然伸手抓了把空中的共鸣尘埃。
那些金色微粒在他掌心聚成个字,是他刚学错字时总写歪的——一横长了半寸,一竖偏了三分。
等我回来。他对着尘埃轻声说,然后松开手。
尘埃飘向裂谷来路,在雾气里凝成一行小字,教你写第一个错字。
通道尽头的黑暗突然泛起微光。
韩林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上青石板。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心口的烙印同频。
走到通道中段时,他忽然顿住脚步——前方的黑暗里,一面空白石碑正缓缓浮现,碑面光滑如镜,却在他靠近时,慢慢渗出两个字。
【欢迎回家】
韩林望着那两个字,喉间又泛起腥甜。
他伸手摸向石碑,指尖即将触到碑面的瞬间,识海突然响起系统提示音:本源剩余量12%,警告:过度消耗将引发天道反噬。
但他没停。
因为他听见了,在石碑深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低吟,像极了当年守碑人教他认字时的语调。
而更遥远的地方,有银杏叶飘落的轻响,混着一句极轻的,正顺着他用心头血画的符线,往他的识海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