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微熹,季知棠便与周跃汇合,两人搭乘着早早约好的骡车,踏上了返回鄞县的路途。周跃只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裹,里面不仅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还有被褥铺盖,他想着能多带些也能省些钱,神情间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带着一丝踏入新环境的局促。
季知棠看在眼里,路上便刻意寻些轻松话题与他闲聊,问些村里近来的趣事,慢慢缓解了他的紧张情绪。
一路无话,抵达县城家中时,已是午时初刻,正好赶上饭点。
刚进院子,一股浓郁鲜香的酱香味便扑鼻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海鲜特有的清甜气息。只见姚小星正端着个大瓦盆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笑着招呼:“东家回来得正好,刚出锅的饭!陈婆婆今天做了拿手的鸡爪豆瓣酱呢!”
堂屋的方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菜。最中间便是那盆引人注目的鸡爪豆瓣酱。酱色浓亮,里面炖得筋道的鸡爪,深色的酱汁紧紧包裹着每一块食材,除了鸡爪,还能看到切成滚刀块的嫩白茭白、碧绿的毛豆粒和方丁的香干。浓郁的豆瓣酱香混合着肉类长时间炖煮后释放出的醇厚气息,咸鲜诱人,极为下饭。
旁边是一盘清蒸梭子蟹,蟹壳已被斩开,露出里面饱满洁白的蟹肉和金黄流油的蟹膏,上面撒着细碎的蒜末和翠绿的葱花,一勺热油刚刚泼过,激发出蒜香与葱香,更衬托出蟹肉本身的清甜。
另一盘是凉拌茄子,蒸熟的紫皮茄子被撕成粗细不一的条状,淋上了芝麻油、香醋、少许酱油和一点点糖盐,口感软糯,滋味酸甜开胃。除此之外,还有两小碟从速食店剩下的酸辣菘菜和拌笋丝,算是添头。
“哟,今天伙食不错!”季知棠笑着洗了手坐下,招呼周跃,“周大哥,别客气,快坐下一块吃,就当自己家。”
何氏、季知蘅和姚小星也陆续落座。季知棠先夹了一块鸡爪,放入口中,那筋骨脆脆弹牙,豆瓣酱的咸香醇厚完全渗透进去,滋味十足。再尝那茭白,吸饱了酱汁,口感依旧保持着些许脆嫩,毛豆软糯,香干韧香,几种不同的口感在浓郁的酱香中取得了和谐的统一,确实是道非常扎实美味的家常下饭菜。
她又掰开一块梭子蟹,肥美的蟹肉入口鲜甜,带着蒜油葱花的复合香气,却丝毫不掩其本味。凉拌茄子清爽解腻,正好中和了豆瓣酱的浓重。一家人就着这些菜,吃得颇为满足。周跃起初还有些放不开,在季知棠和何氏的再三招呼下,也渐渐适应,埋头认真吃饭。
饭后,季知棠并未急着立刻开始教周跃管账。她心里清楚,欲速则不达,且需先安顿好他的住处。如今速食店和饮子店的后院厢房都已住满了自家伙计和姚小星等人,实在腾不出空房。她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
她带着周跃去了酱园。酱园地方宽敞,除了发酵房、晒场和仓库,也盖了几间给值守的伙计居住。负责管理酱园的赵大山是个沉稳可靠的,见到季知棠带来新人,便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大山叔,这是周跃周大哥,以后就在咱们这边帮忙,主要负责地锅鸡店那边的账目。”季知棠介绍道,“劳烦您给周大哥安排个住处,就住酱园这边吧,离地锅鸡店也近便些。”
赵大山点点头,没有多问,只对周跃道:“周兄弟,随我来吧,这边还有间空屋,就是简陋些,莫要嫌弃。”
周跃连忙道:“不嫌弃,不嫌弃,有地方住就很好,多谢大山叔。”他知道这是东家信任,也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心中只有感激。
安顿好周跃,季知棠又简单交代了赵大山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暖橙色。周彦辰带着随从小武来到了季家小院。他今日虽是沐休,但显然公务并未完全放下,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官袍虽已换下,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常服,依旧显得身姿挺拔。
“知棠。”周彦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他示意了一下小武手里提着的一个木桶,“今日有人送了些新鲜海蜇,想着你或许喜欢,便带了些过来给你尝尝鲜。”
季知棠探头一看,木桶里是半桶清澈的海水,里面沉着几片厚实、半透明、如同白色琉璃般的海蜇头,还在微微颤动,极其新鲜。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周大人有心了,这海蜇看着就好!”她转头对正在收拾厨房的姚小星扬声道:“小星,这海蜇得空处理一下,用盐搓洗,再用清水多浸泡几遍,去掉咸涩味。”
姚小星应声出来接了木桶。
周彦辰这才说起正事:“你前次提的办百工馆之事,我记在心上。原徐巡检空置的那套宅院,县里已决定对外租赁。我瞧着那地方颇合你用,趁现在天色尚早,可要过去看看?”
季知棠闻言,眼睛一亮,这正是她眼下最关心的事情之一,立刻应道:“要看的,有劳周大人引路。”
她跟何氏打了声招呼,便跟着周彦辰和小武出了门。
那旧巡检宅位于县城相对安静的西街,离县衙不远不近,地段颇佳。走到近前,只见一座青砖垒砌的院墙,看上去有些年头,但维护得还算齐整。正门是两扇略显厚重的朱漆木门,门宽足以容纳两人并行。
周彦辰示意小武上前推开大门。入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素面影壁,挡住了直接望向内院的视线,保持了空间的私密性。影壁前有一片不大的空地,以青砖墁地,颇为平整。
季知棠不由停下脚步,想着日后举行些集体活动,或是晨间训话,倒是块好地方。
绕过影壁,便是前庭院。院子颇为宽敞,长约十步,宽约八步,地面铺着大小均匀的青石板,缝隙间长出些许顽强青苔,透着岁月的痕迹。院子两侧各种着一棵高大的古槐,枝繁叶茂,投下大片阴凉。树下各安置了一张石凳,想来是原主人夏日纳凉所用。
这两棵槐树生得真好,”周彦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角微扬,“夏日里在此读书品茗,定是惬意。”
季知棠闻言颔首,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树荫下正是师生课间休憩的绝佳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