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冬·西海畔:
冲破了羌人三千骑兵用生命组成的拦截线,汉军残部终于踉跄着踏上了西海湖畔冻结的滩涂。
冰冷的湖水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将士们胸腔中那因狂奔和厮杀而灼烧的血气,更无法驱散那紧随其后、越来越近的死亡阴影。
西方天际,那代表羌人主力的滚滚雪尘,已如同压城的黑云,清晰可见,甚至能隐约听到万马奔腾传来的闷雷般的轰鸣。
斥候拼死回报:追兵先锋距此已不足十里,最多两刻钟,其兵锋便将触及湖岸!
“将军!快走吧!沿着湖岸向南或向北!”有部将急声建议,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周云立马于湖畔,回首望去。麾下的将士们,经过连续的血战、亡命的奔逃和酷寒的折磨,早已到了极限。
人人脸色青白,眼窝深陷,许多士兵伏在马背上大口喘息,几乎要呕吐出来,更多的则是相互搀扶才能站立。战马同样口吐白沫,浑身颤抖,许多马的嘴角甚至带着血丝。
再跑?往哪里跑?沿着湖岸看似有路,但在这冰天雪地中,速度根本快不起来。羌人轻骑可以从容地追上来,一点点地将他们蚕食殆尽。
继续逃亡,无异于将后背彻底暴露给敌人,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毫无抵抗能力的屠杀,直至全军累死、被杀光。
周云的目光扫过那片蔚蓝而冰冷的西海,又看向身后疲惫不堪却依旧握着武器的将士,一股极其冷静的决绝取代了之前的焦虑。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尖指向身后浩瀚的湖泊,声音嘶哑却如同金石交击,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
“弟兄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身后,是西海!它断了我们的退路,也绝了羌人包抄我们的念想!”
“身前,是想要我们命的羌虏!他们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
“但我们不是!我们是大汉的锐士!就算死,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让他们知道,追杀我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列阵!背靠西海,结圆阵!让羌人看看,什么是汉家儿郎的骨气!想要我们的命,就拿十倍的人头来换!”
没有激昂的鼓动,只有冰冷而现实的抉择。但这番话,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到了绝望的士兵心中。
是啊,无路可退了,除了拼死一战,还能如何?背靠湖泊,至少不用担心被四面合围,可以集中所有力量,面对一个方向的敌人!
求死的决心,有时比求生的欲望更能凝聚力量。
“快!打扫战场!收集一切可用之物!”周云紧接着下令。
汉军爆发出最后的效率。士兵们如同饥饿的秃鹫,扑向刚刚被他们斩杀的那三千羌人拦截部队的尸体。
他们 迅速将羌人尸体上相对完好的皮袍、皮甲剥下,套在自己身上或塞进怀里,多一层保暖就是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就连汉军阵亡将士身上的铠甲装备他们也没有放过。
翻找羌人骑兵随身携带的干粮袋,将里面的肉干、奶渣、炒面尽数取出,集中起来。
收缴能够看见的所有箭矢 这是重中之重!汉军弩箭所剩无几,而羌人的骨箭、角弓虽然粗糙,但此刻却是宝贵的远程力量。士兵们疯狂地收集着散落各处的箭囊,甚至从尸体上拔出还能用的箭矢。
将那些无主的、完好的羌人战马迅速牵回阵中,这些马既可以作为预备坐骑,必要时…也可以是食物。
整个过程紧张而残酷,伴随着远处羌人追兵越来越近的雷鸣般的蹄声,更显得迫人心魄。
背水之阵:钢铁荆棘的绽放
在军官们的嘶声催促下,汉军残部开始依据湖畔地形,迅速结阵。
以周云的中军帅旗为核心,所有步兵包括下马的骑兵迅速集结,组成一个巨大的、密集的圆阵。
外围是刀盾手,将皮盾重重叠叠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道简易的盾墙。盾牌缝隙中,伸出无数闪烁着寒光的长矛,如同一个巨大的、带刺的铁蒺藜。
所有还能开弩的弩手被集中在圆阵内部稍高处,他们身边堆放着刚刚收集来的、数量可观的羌人箭矢。他们的任务不再是精准狙杀,而是在敌军靠近时,进行密集的覆盖射击。
仅存的、还有马力和战斗意志的骑兵,被分置在圆阵的左右两翼,紧贴着湖岸。他们的任务并非主动出击,而是作为救火队,随时准备填补阵线的缺口,或对试图迂回侧击的羌人进行反冲击。
重伤员和搜集来的物资被安置在圆阵最中心,紧挨着湖泊。这既是保护,也意味着…一旦阵破,他们将最先面对死亡。
阵型很快初步成型。虽然将士们疲惫不堪,阵型远不如平日操练时那般整齐划一,但那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气势,却凝聚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整个军阵之上。
士兵们默默检查着武器,将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呵气,试图恢复一丝灵活,眼神中充满了麻木与狠厉交织的复杂情绪。
周云在亲卫的簇拥下,巡视着阵线。他亲手将一面被箭矢射穿、染满血污的汉军战旗,插在了阵前最显眼的位置。旗帜在湖畔的寒风中猎猎作响,虽破败,却顽强。
死亡的脚步
就在汉军阵型刚刚稳固的那一刻,西方地平线上,那条雪尘组成的巨蟒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黑压压的羌人骑兵洪流,如同决堤的狂潮,汹涌而至!数以万计的战马奔腾,践踏着雪原,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踏碎!
羌人战士脸上带着追猎已久的兴奋与残忍,手中的弯刀和长矛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出森然寒光。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背靠西海、严阵以待的汉军。庞大的骑兵洪流在距离汉军阵前约一里处,开始缓缓减速,最终如同拍击礁石前的巨浪般,停了下来。
短暂的寂静。只有战马的响鼻声和兵甲摩擦的铿锵声。
羌人军阵中,数名酋长模样的人策马向前,观察着汉军的阵势。他们看到了汉军背靠湖泊的绝地,看到了那虽然残破却依旧森严的圆阵,也看到了阵前那面飘扬的汉旗。
一名身材魁梧的羌人酋王催马出阵,用生硬的汉语高声吼道:
“汉将!投降吧!你们已无路可逃!放下武器,长生天会赐予你们仁慈!”
回答他的,是汉军圆阵中骤然爆发出的一片震天怒吼:
“杀!杀!杀!”
以及周云冰冷而清晰的命令:
“弩手——准备!”
汉军阵中,数千张缴获的羌弓和残存的汉弩齐齐抬起,对准了前方黑压压的羌人骑兵。
那羌人酋王脸色一沉,知道劝降无望,猛地拔刀向前一指:
“杀光他们!”
“呜——呜呜——”苍凉的牛角号声再次响彻西海湖畔。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