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点后，胡惊弦终于回到了出租屋。
她重重地扑在床上，抱着枕头许久，这才打开了手机中的视频App。
一个名为《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奇思妙想》的视频就在首页，她随手点开。
胡惊弦对这个视频是什么内容并不在意。
是小姐姐跳舞也好，是新闻也好，是广告也好，她都不在意。
她只是想要听点声音，或者感受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东西，能够让身为韭菜的自己多那么一丝活着的感觉。
视频似乎是一个完整的外国短片，而且是个恐怖悬疑短片。
胡惊弦并不在意，默默地看着。
短片讲述的是某个杀人嫌疑犯“乔亚伦”带着一个圆球逃进了矿场，引发了大爆炸，矿场内死伤惨重，保险公司不愿意赔偿，派遣法医卡尔前去验尸。
根据保险协议，保险公司只负责“因为正常工作引起的损伤的赔偿”，卡尔此行的任务就是找出保险公司不用赔偿的理由。
这一目的太过恶毒，哪怕是身为保险公司的员工的卡尔也对当地的警长发出了愤怒的抱怨，保险公司真是人渣败类。
胡惊弦看着视频，想起大洋彼岸的医保公司cEo被当街枪杀，无数人为之欢呼，将凶手看作英雄。
她无声冷笑，心中带着愤怒和无奈，全世界的资本家都该吊路灯。
剧情继续。
【法医卡尔开始验尸，一个声音在他的大脑深处叫嚷，“快逃，快逃。”】
胡惊弦笑了，烂俗剧情，主角一定不会听这个正确的指示，然后就会遇到凶手、怪物、妖怪等等。
不过她无所谓。
胡惊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视频，像往常一样在脑海中根据轻重缓急，安排明天的工作日程，拼命计算有多少时间可以摸鱼。
【……“卡尔”解剖尸体，发现一些异常，怀疑大部分尸体的鲜血被杀人犯“乔亚伦”吸干了。
假如这个判断是正确的，那么大量血液就在“乔亚伦”的胃里。】
胡惊弦笑了：“烂片……”根据剧情套路，那个“乔亚伦”一定没有死，而身上附着魔鬼、怪兽、外星人什么的。
“卡尔”只要走近“乔亚伦”，“乔亚伦”就会原地复活，然后展开一番厮杀。
【……“卡尔”推开另一间停尸房的大门，躺在病床上的“乔亚伦”手指微动，翻身站起。】
胡惊弦打响指，带着轻蔑，认真建议：“你该请胡坐牢拍电影。”
【“乔亚伦”落地没有站稳，倒在地上扭曲。而“卡尔”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胡惊弦微微摇头，烂剧情。
【“卡尔”倒退几步，盯着“乔亚伦”，手里的手术刀掉落地上。
“乔亚伦”捡起地上的手术刀，捅进自己的嘴里，几根触手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又飞快缩了回去。
“乔亚伦”说他是外星人，飞船损坏，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快饿死了，希望“卡尔”救他。】
胡惊弦已经看不下去了：“小成本烂剧，不如看小姐姐跳舞。”
她抬手想要切换视频，陡然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胡惊弦最后一个念头是出离的愤怒：“狗屎！难道是猝死？我要是没死，我就砍死了狗屎的老板！”
……
解剖室内，胡惊弦看着几步外诡异地看着他的“乔亚伦”，有些恍惚，自己是谁？自己在干什么？
刹那间，记忆如山如海涌入大脑。
胡惊弦想起来了，哦，我是验尸官，以及……
保险公司的任务、警长与他的约定见面、矿区爆炸、被外星人附身的“乔亚伦”……
胡惊弦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乔亚伦”，心中愤怒无比。
我还这么年轻，我要死了吗？我只想平平安安普普通通过一生，为什么要遇到外星人？
胡惊弦的心神又一次恍惚，好像哪里不对，可是，是哪里不对了？
“乔亚伦”几秒钟前尚且虚弱和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变得平稳和中气十足，充满了傲慢和自信，平静道：“……我们这种生物需要少量的氧气维持新陈代谢。”
胡惊弦同样平静地看着“乔亚伦”，平静地笑，不需要看身体，她就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外星人。
从警长的言语推断，这个该死的外星人杀了矿井中近十个人。
就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能够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么凶悍的外星人？
胡惊弦微笑着，眼睛盯着“乔亚伦”，一秒不曾挪开，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入了胡惊弦的胸膛。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平静地伸手拿起了解剖台上的另一把手术刀。
生而为人，战斗到底。胡某的反抗哪怕只是在外星垃圾的脸上划出一条小伤口也绝不会停止。
“乔亚伦”不等胡惊弦有下一步举动，带着嘲笑，轻轻道：“哦，赶紧放下，我们是朋友，医生。”
胡惊弦只觉身体不受控制，握紧刀子的手竟然松开了。
她浑身发寒，极力遏制住愤怒和恐惧，平静地对“乔亚伦”道：“啊，伙计，你没有告诉我，你有心灵控制能力。”
“乔亚伦”慢慢向胡惊弦逼近，满足又带着倨傲，道：“我可以闻到你身体里血液的味道。”
他舒服地呻\/\/吟，道：“啊，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我会成为你身体内的‘随身老爷爷’，我会带给你强大的力量，你会成为统治世界的总统。”
胡惊弦平静地看着“乔亚伦”，微笑：“我还是我吗？我是这么浅薄的人吗？”
“乔亚伦”自信的眼神微变：“啊，难道你们追求的不是统治世界吗？哦，恕我失礼，你是一个美丽的小姐。所以，你的追求不该是权势。”
“乔亚伦”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礼貌的微笑：“或许，你想要无数帅哥爱上你？”
“相信我，我会满足你的小小的愿望的。”
胡惊弦微笑：“我的愿望是……”
她陡然紧紧握住了刀子：“……是你去……”
不等胡惊弦最后一个“死”字出口，“乔亚伦”的嘴中陡然伸出几根触手扑到胡惊弦脸上。
胡惊弦只觉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她后悔无比，出手不够快！
当胡惊弦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赤\/\/裸地躺在了一具解剖台上。
胡惊弦感受身体，脖子和左手还能动，但左手上被绑了一根捆扎带，限制了行动范围。
“乔亚伦”的声音从几步外传了过来：“啊，我的朋友，很高兴你苏醒了。”
“很抱歉，我正在用餐。”
胡惊弦看不到“乔亚伦”的身形，凝神听四周的动静，只是停尸房静悄悄的，唯有“乔亚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胡惊弦努力克制住自己向录音机方向张望，身为法医，她有开启录音机工作的习惯。
咦，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胡惊弦心中惊疑不定，为什么她几次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
可是胡惊弦没有时间细细思索，因为“乔亚伦”又说话了，胡惊弦不得不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到了“乔亚伦”的身上。
“乔亚伦”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和优雅，道：“这些尸体中的鲜血不新鲜，味道差极了。”
“假如我有的选择，我绝不会吃的。”
“可是我太饿了。”
“我的朋友，我想你会原谅我的失礼对不对？毕竟饿死对我而言实在太残忍了和太不体面了。”
胡惊弦努力转头，看到停尸房的墙上的挂钟指针快到6点，她记得她与警长约了6点见面。
“乔亚伦”慢悠悠走到了胡惊弦的身边，打开胡惊弦的工具包，一边取刀具，一边微笑着感谢胡惊弦。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乔亚伦”微笑着：“以前用餐实在是太危险了，有太多的人盯着我美妙的食物，我稍不留神就被警察盯上了。”
“而当我与你融合……”
“我亲爱的法医朋友，我以后再也不需要冒险寻找食物了。”
“每天会有大量的、新鲜的食物送货上门，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挑选我喜欢的食物，再也不用局限在喝血。”
“没有人会觉得解剖后的尸体少一两个器官有什么不对，没有人会检查解剖后的尸体是否完整。”
“我以后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
胡惊弦飞快转念，只有一只手能够小范围活动，她能做些什么反击？
至少她可以向该死的外星人比中指。
“乔亚伦”微笑道歉：“哦，这句话太失礼了，把吃饱当做话题太有失身份了。我必须请你原谅一个差点饿死的人对吃饱的执念。”
“我亲爱的朋友，让我们换个话题。”
“比如，我们可以讨论人类的味道。”
虽然胡惊弦看不到“乔亚伦”，但他完全可以从“乔亚伦”欢喜的声音中感受到“乔亚伦”对这个话题的喜爱。
“我亲爱的朋友，人类的肉比鲜血美味多了，尤其是人类的内脏，那才是无上的美味。”
“当我们融合后，你会知道人类的、温热的、新鲜的内脏究竟有多么美味。”
“当然……”
“乔亚伦”礼貌地笑着：“你不需要等多久，你的老朋友，那个多管闲事的警长将会成为我们融合后的第一顿食物。”
“顺便问一声，你喜欢先吃心脏，还是先吃肝脏？”
“我个人推荐先吃大肠，大肠柔软又有众多的脂肪，口感酥软。相信我，我的朋友，你会爱上这个味道的。”
“乔亚伦”拿剪刀如法医解剖尸体般剪烂自己的衣服，望着努力挣扎的胡惊弦，带着责怪，道：“我的朋友，我喜欢看你挣扎，但是请你小心我的手臂，不要损坏了肌肉。”
“那将是我的手臂，对不对？”
胡惊弦停下了动作，被束缚了一半的左手是“乔亚伦”故意留给她的，只是为了看她绝望、丑陋却又无效的挣扎。
她平静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乔亚伦”一边寻找工具，一边解释道：“啊哈，好问题。”
“我们进入宿主的身体，一般是通过宿主的消化系统，比如嘴。”
“乔亚伦”指着自己的身体，柔声道：“我以前就是通过嘴进入这具身体的。”
他慢悠悠躺到了与胡惊弦紧邻的另一张解剖床上，微笑道：“不过，我现在的身体太巨大了，已经不能在保证不损坏食道的情况下离开宿主的身体。”
“你看，我不能让这具身体留下可疑的伤口，我必须小心谨慎地用法医的方式切开肚子，然后从肚子离开这具身体，与你融合，对不对？”
胡惊弦轻轻道：“非常有道理，你是我见过的最谨慎的外星生物，虽然我只见过你一个外星生物，或者说我还没有真正的见过你。”
“但我们总会见面的，对不对？”
“乔亚伦”笑了：“胡惊弦，你是我见过的最优雅的地球人。”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没有歇斯底里，冷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很多时候都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不过……”
“乔亚伦”微笑着：“……当我们融合后，我们的神经元连接在一起，我就能知道你所有的思想。”
胡惊弦淡淡地道：“哦，是吗？你能知道我在心里将你祖宗十八代都骂出了屎吗？啊，那真是太失礼了，希望能够适当的忽略。”
“乔亚伦”毫不在意，依然谦和有礼：“当我们融合后，我们可以通过第八神经元感受对方的思想，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我思即你思，你思即我思。”
“当然，我们没有必要谈论较为低级的视觉、听觉、触觉的共享，那是理所当然的，对不对？”
“就像现在……”
“乔亚伦”轻柔又诡异地笑：“我的另一个好朋友乔亚伦此刻正听着我们的谈话。”
“不过……我很快要换个新朋友了，我最好的朋友胡惊弦。”
胡惊弦平静地道：“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我觉得你最好少说几句。”
“乔亚伦”微笑着，手中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自己的肚子，如同一个娴熟的法医。
胡惊弦默默地想，显然外星人没有感受到一丝痛苦，不然不可能如此平静和精准。
“乔亚伦”道：“我亲爱的朋友，你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很高兴能够与你融合，使用你的身体，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嘴。”
“乔亚伦”解剖着自己，声音中带着傲慢和得意：“我们是高等种族，可以运用宿主的听觉、嗅觉，视觉、触觉。”
“我们没有必要具有这些没用的神经和器官，我们抛弃了一切没用的器官，进化成了更高等级的生命体。”
胡惊弦平静地道：“所以，你就是一个没有眼睛、鼻子、耳朵的肉团？”
“乔亚伦”手中不停，继续解剖身体，锋利的手术刀将“乔亚伦”的肚子完美的切开，切口没有一丝瑕疵，如同专业的法医的操作。
“乔亚伦”柔声道：“啊，我的朋友，你想要激怒我？”
“很遗憾，我就是比你更高级的生命体。”
他得意地道：“我们一族在人类中生存了几千年了，掌控过无数大国。”
“胡惊弦，我亲爱的朋友，我会用你的身体成为这个国家的总统，掌控这个国家。”
胡惊弦严肃地问道：“所以，那些专家都被你们附身了？怪不得我觉得他们不配做人。”
“乔亚伦”哈哈大笑，道：“我亲爱的朋友，我欣赏你，我真得非常欣赏你。我想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一个长着无数触手，像章鱼，又像甲壳虫的诡异生物从“乔亚伦”的肚子里钻了出来，长长的触手探到了胡惊弦的身上，而后整个身体沿着触手缓缓向胡惊弦的身体爬去。
胡惊弦看着那丑陋又恶心的外星人本体，心中的愤怒比恐惧多了几万倍，她怎么才能杀死这个垃圾？
“乔亚伦”微笑着道：“我的朋友，这是我最后一次用‘乔亚伦’的嘴与你进行低级的、低效的交流。”
“你很快就能知道来自第八神经元的沟通是如何高效和高级。”
“我的‘乔亚伦’老朋友将会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有幸看到我们的融合。”
胡惊弦看着外星人本体完全脱离“乔亚伦”，缓缓地蠕动到她的肚子上，撕开她的肚子，一股巨疼袭来，但她死死地咬住了牙齿，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邻床的“乔亚伦”转头看着胡惊弦，在外星人彻底脱离他的身体后，他终于能够掌控自己的身体了。
两人隔着解剖床深深对视，剧痛让两人都无法说话，但她们不需要语言，因为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眼神。
“乔亚伦”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颤悠悠从他的肚子上拔下手术刀，缓缓却稳定地交到了胡惊弦能够小范围活动的左手中，然后深深看了一眼胡惊弦，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胡惊弦挣扎想要去刺杀外星人本体，可是那捆扎带将他的左手牢牢地限制住了，根本够不到正在钻入她的肚子的外星人。
没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的外星人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但胡惊弦知道外星人一定在大声地嘲笑和鄙夷她无用的挣扎。
行事谨慎而细密的外星人怎么会想不到“乔亚伦”会递给她手术刀，怎么会想不到她会想要在身体被外星人融合以及控制前杀死虚弱的毫无防护的外星人？
能够部分动弹的左手只是施暴者对受害人最恶意的玩\/\/弄。
胡惊弦淡淡地笑了，眼中光芒四射，真是蠢货。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用左手中的手术刀切开了自己的颈动脉，而后无视剧痛和恐惧，她继续将手术刀刺入了自己眼睛、耳朵。
然后扔下了手术刀，蘸着自己的鲜血，摸索着在自己的胸膛的皮肤上写下了几个字，而后带着剧痛和快意陷入了黑暗。
……
一道声音在胡惊弦的脑海中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胡惊弦平静地道：“啊，是你。我们正在通过第八神经元沟通，对不对？”【注1】
“这是你的新身体，但是它有些不太妙。”
外星人绝望惨叫着：“不……”
胡惊弦平静地道：“你已经发觉了？”
“哦，你没有看到光？”
外星人继续惨叫：“不……”
胡惊弦淡淡地道：“你也没有听到声音？”
外星人绝望惨叫：“不……”
胡惊弦温和地道：“你也没有力气行动？”
外星人惨叫：“不……”
胡惊弦平静地道：“你觉得身体中的血液越来越少，浑身越来越冷？哦，你能感觉到冷吗？”
外星人绝望嚎叫：“不……”
胡惊弦微笑着道：“你不该蔑视我和‘乔亚伦’的，两只小蚂蚁完成了你想象不到的反杀。”
外星人惨叫着：“不……”
胡惊弦温和地道：“对了，我在我的胸膛上用鲜血写了六个字，你猜是什么？”
“是‘听录音，烧了我’。”
外星人绝望嚎叫：“不……”
胡惊弦淡淡地道：“警长很快就会发现我的尸体，哦，请原谅我的错误，是我们的尸体，然后看到‘我们的胸膛’上的字，然后……”
胡惊弦一直平静优雅的声音陡然变成了嚎叫，疯狂、执拗、不顾一切以及狰狞充斥了第八神经元：“……然后，跟我一起被烧成灰烬吧，外星垃圾！哈哈哈哈哈哈！”
“我胡惊弦当了一辈子社畜韭菜工具人，凭什么死了也要成为外星人的韭菜工具人？”
“以为一次韭菜，就生生世世都是韭菜了吗？”
“胡某不能轰轰烈烈生，那就轰轰烈烈死！”
胡惊弦疯狂大笑：“外星爬虫！记住干掉你的两个地球人的名字！”
“乔亚伦！”
“以及我！胡惊弦！”
“我是胡惊弦！”
外星人的绝望嚎叫，以及胡惊弦疯狂的笑声中，某个古怪的、仿佛野兽般的声音陡然进入了胡惊弦的脑海。
胡惊弦确定之前绝对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更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她神奇地理解了这个声音所表达的含义：
“完美。”
下一秒，胡惊弦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