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的指尖,碰到了那冰冷刺骨的金属。
他没有犹豫。
嗡——
一声极度轻微的震动,从舱门内部传来。
那不是蛮力开启的动静,更像是无数细密的锁芯在同一时间,被一把无形的钥匙拧开。
镌刻其上的符文,光芒逐一熄灭。
“咔哒。”
一声闷响,厚重如城门的圆形舱门,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就这一道缝隙。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从中喷涌而出。
它不是血腥。
也不是腐臭。
它混着福尔马林的化学气息,混着未知能量逸散的焦糊,更混着一种腐败脂肪的甜腥,油腻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黏在喉咙里。
“呕!”
刚缓过劲的苏晓月再次弯下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剧烈的干呕和痉挛。
就连阚山,那铁塔一样的身躯也本能地后退半步,全身肌肉绷紧。
这股味道,比外面整个山谷的尸山血海还要邪异。
韩清却面无表情。
他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那片通往地下的纯粹黑暗。
“跟上。”
两个字,没起伏,没温度。
秦阳咬紧牙关,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孩子,再看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跟了上去。
剑无尘第二个,握紧了手中刚擦拭干净的剑。
一行人沉默的鱼贯而入。
舱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的光。
世界彻底安静。
只有安若瑜指尖散发的翠绿光晕,是唯一的光源。
她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盘旋向下的金属阶梯,也照亮了每个人惨白的脸。
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响,一下,一下,空洞得吓人。
气氛压抑到让人无法呼吸。
安若瑜感觉自己的力量正被这片空间快速吞噬。
那柔和的绿光,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正在变得微弱。
第一层,空的。
只有被掀翻的桌椅和散落一地的文件,空气里是淡淡的铁锈味。
第二层,也是空的。
一间间集体宿舍,被褥甚至还叠放得很整齐,好像这里的主人只是刚出门。
这种诡异的“正常”,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越是平静,越是预示着下一秒的崩塌。
韩清的脚步,在通往第三层的入口前停下。
这里没有门。
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向下延伸的宽阔斜坡。
森白的寒气,正一股股从下面冒出,在安若瑜的绿光照射下,如鬼影般飘忽不定。
韩清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准备好了吗?”
没人回答。
准备好什么?
“准备好,看清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韩清替他们回答了。
他再次迈步,走了下去。
当所有人的脚都踏上第三层地面的瞬间,阚山那粗重的喘息,戛然而止。
整个队伍,死一样地安静。
这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冷库。
不,说冷库不够准确。
这是一个仓库。
一个专门用来堆放“货物”的仓库。
这里没有货架,没有箱子。
只有一座座……由孩童的尸体,堆积而成的小山。
上百具。
甚至几百具。
他们被随意、杂乱的堆砌在一起,像屠宰场里无人处理的废料。
他们都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茫然与惊恐。
大部分是五到十三岁的孩子。
大部分是黑发黄肤的炎黄族人。
他们就那样,一具叠着一具,被冻结在永恒的死寂里。
那一双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
通讯频道里,只有死寂。
噗通。
苏晓月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秦阳怀里抱着的孩子不安的动了一下。
秦阳的身体剧烈一颤,他猛的低下头,用一种近乎恐惧的姿态,将孩子的脸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见眼前这地狱的一角。
咔嚓。
一声脆响。
剑无尘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这个刚刚才领悟了“贱客”之道的男人,在看到这一幕时,手竟然没能握住自己的剑。
他脸上的病态兴奋和扭曲痛苦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纯粹的茫然。
他的眼神失去了焦点,直勾勾看着前方,好像魂都丢了。
“畜生……”
阚山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里全是血腥气。
“这帮……狗娘养的畜生!”
他猛的一拳,砸在旁边的合金墙壁上。
咚!
一声巨响,整个地下三层都在震动。
那足以抵挡战将境全力一击的墙壁,被他硬生生砸出一个深陷的拳印。
只有韩清。
他静静站在这片尸山前,注视着这一切。
安若瑜的视线,从那一张张稚嫩而死寂的脸庞上移开,艰难的,停在了韩清的侧脸上。
她想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情绪。
愤怒。
悲伤。
哪怕是一丝的怜悯。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和检视自己作品般的漠然。
“现在你们还觉得,我之前做的过分吗?”
韩清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瘫在地上的苏晓月身体一抖,让安若瑜的脸色比死人还白。
“你们的慈悲,你们的犹豫,你们所谓的‘底线’和‘道义’,能换回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命吗?”
“不能。”
“它只会让这样的‘山’,堆得更高,更多。”
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人。
“收起你们那可笑的同情心。”
“在这个世界上,弱小是原罪。”
“而比弱小更无可救药的,是愚蠢的善良。”
“记住今天看到的一切。”韩清的声音很平,“记住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往前走了一步,皮靴踩在金属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然后把这种感觉,变成你们挥剑杀人时的力气。”
“把你们的敌人,连同他们的家人,朋友乃至一条狗,都从这个世界上干干净净地抹除掉。”
“直到那个时候,你们才有资格,去谈论对错。”
韩清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得人生疼。
安若瑜看着他,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想反驳,想质问他,人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
可她看着那一座座尸山,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道理,在这些死去的孩子面前,何等苍白无力。
韩清不再理会他们。
他走向冷库深处的另一扇门,那是通往实验室的,他要去确认是否还有遗漏的线索。
整个冷库里,只剩下几个失魂落魄的天才,和安若瑜那忽明忽暗的,脆弱的绿光。
安若瑜闭上眼,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她知道,韩清或许是对的。
但她,做不到。
就在她心神激荡,源力几乎失控的瞬间。
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异样感,突兀地从她感知的最深处传来。
那不是生命波动。
它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心跳”。
一下。
又一下。
极其微弱,若有若无。
那波动很奇怪,和她知道的任何生命都不一样。
它不强,但每一次跳动,都好像能跟她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不像是活物,但又是活物。
错觉吗?
不。
安若瑜立刻否定。
她的感知,从未出过错。
她转头,看向冷库的一个角落。
那里,是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由一整块金属浇筑而成的墙壁。
那股微弱的波动,就是从墙壁的更深处传来。
地下四层?
资料上显示,这个基地只有地下三层!
安若瑜一步步走了过去,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吸引。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那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在她手与墙壁接触的瞬间。
咚!
那股微弱的“心跳”,陡然清晰了一瞬。
安若瑜的身体一颤,她感觉自己的源力都停滞了半秒。
她立刻转头,也顾不上韩清会不会骂她,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
“韩清,等一下!”
她指着那面墙,嘴唇有些发白。
“那下面……墙后面……有东西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