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庄子最偏远的院落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柳如烟捏着绣有牡丹的丝帕掩住口鼻,桃红色的裙摆小心地避开地上污浊的水渍,走到了门边。
她没进屋,她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目光只透过窗纸上那早被戳开的一个洞,落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唇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姐姐何必强撑着呢?柳如烟的声音甜腻如蜜,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早点去了,对大家都好。瑾哥儿马上就能和您团聚了,黄泉路上,你们母子俩也好做个伴。
床榻上的苏奕晴艰难地睁开双眼,视线模糊不清。
天花留下的疱疹遍布她曾经姣好的面容,高烧使得她的嘴唇干裂出血。曾经名动京城的言国公世子夫人,如今只剩下一具形销骨立的躯壳。
柳……如烟……苏奕晴的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你说什么?”
柳如烟轻笑出声,腕上的金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哎哟,姐姐还能说话呢?这天花病果然厉害,才几日功夫,就把姐姐这样的美人儿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床榻上的苏奕晴忽然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就在刚才,现代中医医学博士苏奕晴的意识穿越时空,接管了这具濒死的身体。
两种记忆在脑海中交织碰撞——她既是古代贵妇苏奕晴,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医学专家。
柳如烟浑然不觉眼前的女子已经换了灵魂,仍旧得意地在窗边低语:姐姐知道吗?瑾哥儿那天穿的天花病人衣物,是妹妹我特意寻来的。整整花了五十两银子呢。
新生的苏奕晴瞳孔骤缩,刚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怒火立刻在胸中燃烧。
她强忍住立刻掐死这个毒妇的冲动,虚弱的身躯还不允许她有任何激烈动作。
她很快接收并接受了原主的记忆。
你……!苏奕晴艰难地抬起布满疱疹的手臂,却在半空中无力垂下。
谁让姐姐霸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不肯让贤呢?柳如烟直起身,不再透过洞眼朝里观看,得意地说道,世子爷早就不耐烦你了,偏偏你还生了嫡长子。我的鸿哥儿明明更得宠,却只能做庶子……
她轻抚鬓角,笑容愈发恶毒:不过没关系,等你们母子一死,世子爷就会请封我的鸿哥儿为世孙。姐姐放心,每年清明,我会记得给你们烧点纸钱的。
苏奕晴闭上眼睛,脑子迅速运转着。
很快她就开口了,“你,你不就是想要那枚印章吗?我,我给你就是了!”
柳如烟眼睛一亮,忙再次俯身朝里看去,“你当真愿意给我?”
苏奕晴冷冷看着不远处那窗纸洞眼里滴溜溜转的眼睛,“你亲自来拿,我就给你。”
柳如烟咬了咬牙。
前几天自己让人把这女人和那臭小子搬到这里来,她把苏奕晴身上和屋里上上下下全搜了个遍,怎么也没找到那个印章。
怎么可能她还把印章带在身上?
难不成是婆子怕被她的天花病给传染了,所以搜身的时候没那么尽心?
该死的婆子!
柳如烟冷声吩咐旁边的婆子,“赵妈妈,你进去拿。”
赵妈妈吓了一跳。
那屋里可是有两个天花病人,她哪里敢进去?
好在里面的苏奕晴发话了,“我说了,只有你亲自来拿,我才能给你。否则,前几日他们怎么搜了半天也没在我身上搜到印章?我藏在哪里,自然只有我知道了。”
柳如烟气得七窍生烟。
她自然也知道,走进那屋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苏奕晴又笑了,声音虚弱但清晰,“怎么,你怕了?”
柳如烟冷静下来,“呵,你想激将我?不可能,你不可能凭白无故交出印章。先前你见你的儿子病得快死了也不肯交出印章,现在突然改口,必定有诈。”
苏奕晴心道,这个柳如烟也不是个蠢的嘛,怪不得能让原主堂堂一个世子夫人落在她手里。
她咳了两声,才说,“我,我眼见是活不成了,我愿意把印章交给你,但我是有条件的。”
柳如烟来了兴趣,“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苏奕晴道,“你,你告诉我,害我们娘俩这件事,世子有没有份?”
柳如烟沉默不语。
苏奕晴已经知道答案了,“呵呵,我知道了……”
柳如烟尖声道,“你知道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苏奕晴虚弱地哈哈笑起来。
笑得眼泪大量涌出来。
柳如烟知道是自己的沉默让她猜到了答案,更加不满 了,“既然你知道了,你说话要算话,把印章给我!”
苏奕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强力压下原主残留的不甘,咬着牙道,“柳如烟,既然如此,你就告诉我真相,让我死也死个明白!你告诉 我真相,我就把印章给你!“
柳如烟拧眉,”但是你要我进屋去拿,我做不到!“
苏奕晴道,”你……你实在不愿进来也成,你把窗户开一条缝……我,我把印章给你……“
柳如烟狐疑道,”当真?我怎么相信印章真的在你身上?“
这洞眼实在太小,她弯着腰也累得慌,又觉得自己反正没进屋,开一条缝也没什么, 于是便让赵妈妈把窗撑开一条缝。
迎面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飘出来。
苏奕晴见状,笑了,慢慢从手上褪下那枚金镶玉镯。
柳如烟瞳孔猛缩,原来,原来印章竟是藏在那玉镯里吗?
可是……尺寸不对吧?
那红印她见过,明明是个方方正正的,比这镯子的横截面不知粗了多少。
她冷哼,”你休要拿这个物什诓我!形状和尺寸都对不上!“
苏奕晴艰难地下了床,拿着手镯慢慢走向窗边,一边走,一边拆着镯子上的卡扣。
”先这样,再这样……瞧,就是这样!“她手指翻飞,金镶玉手镯被分成四瓣,又在金链的精巧连接下一个翻转,四个横截面被整整齐齐并排成一个正方形。
然后把横截面展示给柳如烟看。
柳如烟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
怪不得之前 怎么都搜不到这个印章!
“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柳如烟这才说道,“就如你猜到的那般,世子不仅参与 了,去找天花病人穿过的衣服这个主意还是他出的。他为了避嫌,后面的事都是我做的,但若没有他的允许,我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完成这个计划?”
苏奕晴红着眼睛问,“他从来不碰我,我知道他一直恨着我。但我这么多年全心全意打理国公府,便是再恨毒了我,也不该牵连我的瑾哥儿!他为什么连瑾哥儿也不放过?!”
柳如烟的得意显得 有些克制,说道,“其实,这个……也许他就是更喜欢我的鸿哥儿吧!从小他就疼鸿哥儿!”
就差没说她吹的枕边风最有用了,世子疼她,自然也疼他们的孩子。
说完她迫不及待伸出手,“快,快把印章给我!”
苏奕晴慢慢走到窗边,把手镯凑到窗前,”咳咳……多谢你让我知道真相。既然我都快死了,这印章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柳如烟贪婪地看着这个能调动国公府巨额家财的印章,拿出了帕子来接,”快给我!“
苏奕晴又把手镯翻了个面儿,又演示了一遍,”你看,是这样……再这样……记住了吗?喏,给你!“
说着把东西从窗户缝里递了出去。
这时,她的手一抖。
镯子上有个精巧的小零件一蹦,冲着柳如烟的眼睛飞去。
柳如烟只觉得眼角一痛,下意识闭了眼睛,手里的帕子本是接到那镯子的, 也没拿稳,竟让镯子摔了下去。
苏奕晴缩回了手,忙道歉,”哎哟,对不住了……我这手一滑也不知怎的。“
柳如烟只揉了揉眼睛,立刻蹲下身去用帕子捡起那镯子。
苏奕晴关切道,”哎哟,也不知有没有磕破了?不过也不打紧,反正东西在你手上,若是磕得碎了破了,找工匠另按原样做一个便是。“
原本见着镯子摔了个缺口有些恼怒的柳如烟闻言,想想也很在理,便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苏奕晴又咳了两声道,”我,我们估计也快死了,这几日,能不能不要断了我们的吃食?“
柳如烟已经转 身走了,”如你所愿 便是。”
走到外头吩咐另一个婆子吃食管够,她要什么就给什么。
窗户砰的一声再次紧闭。
苏奕晴无力地靠坐在地上。
天花?
这个病毒在古代十中九亡,但在现代,却不是个必死的病症。
现代医学知识在她脑海中迅速梳理出治疗方案——天花没有特效药,但支持疗法能大大提高生存率。
她必须立刻开始自救,然后去救这个女人口中的儿子。
确认柳如烟离开后,苏奕晴强忍剧痛撑起身子,拖着高烧不退的身躯在房间里搜寻可用之物。
角落里的一壶清水和几条干净帕子成了救命稻草。
她颤抖着双手浸湿帕子,敷在滚烫的额头和颈部,又小心地撕下衣袖,用水清洁溃烂的疱疹。
根本也没指望会有人在门外,依着那恶毒女人的性子,此刻原主身边的人怕是早就被她害死或遣走了。
最后在隔了一层屏风的矮榻上发现一个六岁的男童。
她只看了一眼,就震惊在当场。
这个男童,跟她在现代的儿子六岁时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仅就这一点,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男童被病痛折磨至死。
苏奕晴扑到床前,颤抖的手指探向孩子的颈动脉。
微弱的跳动传来,让她瞬间泪如雨下。
也不知是不是原主残留的情感。
六岁的言玉瑾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小小的身躯上布满可怕的疱疹,显然比她病得更重。
她同样给他敷了冷水帕子,又一遍一遍给他擦拭身上尚未起疱疹的皮肤,以物理降温。
等她稍稍感觉好一些了,又挣扎着起身,开门。
外头是一片荒草丛生的破败院子。
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自儿子染了天花后,世子言墨涵在柳如烟的撺掇下让人把儿子搬到这个偏僻的荒院里。
原主拼死也要照顾儿子言玉瑾,言墨涵干脆让人把她的东西也搬了过来。
苏奕晴的目光落在院角那片野草上,现代医学知识立刻在脑中浮现——蒲公英中的绿原酸堪比青霉素,车前草的桃叶珊瑚苷胜过阿司匹林。
她快步走过去,颤抖的手指轻轻掐断草茎,淡白色汁液渗出,这是十七世纪才被欧洲人发现的天然抗生素,如今将成为她对抗死神的第一件武器。(剧情需要,非喜勿喷)
三天三夜,苏奕晴和言玉瑾在生死线上挣扎。
高热反复袭来,好几次几乎夺走她刚获得的第二次生命。
但看着与儿子一模一样的小脸,她就咬牙坚持下来。
好在院墙旁的狗洞外,每天到了固定的时间,有婆子送饭过来。
她用过的碗筷和食盒是不必扔出去的,只管把东西拿进来。
而且她一直有一种身体的直觉,一旦身体染了病毒,那饥饿感就会频繁袭来。
如同她在现代一般,她一感饥饿就会进食,感觉这就是身体的白细胞在与病毒作斗争的能量消耗。
有时吃食没了,她就会喊门外远远守着的婆子给她送吃的来。
好在厨房总是很快送了吃的过来。
她也不客气,有时直接吩咐道,“我要喝黄芪莲子羹!”
这配方在现代医学研究中已被证实能促进白细胞增殖,而今她要凭记忆复制出这道“古代免疫增强剂”。
“炖两碗芦根雪梨汤!”这本该主治高热伤津(含天然多糖和电解质),相当于现代的口服补液盐 。
门外的婆子愈发惊奇。
怎的这世子夫人前两日不是快没气儿了,这怎么还要起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