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账册风云,波澜再起
天色大亮,听竹轩内依旧一片沉寂,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只是一场幻梦。
沈清辞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间郝嬷嬷和丫鬟们起身的细微动静,心脏却仍因后怕和激动而微微颤抖。怀中的那本账册如同烙铁般滚烫,提醒着她所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幻。
她成功了。从龙潭虎穴中,带回了顾九渊想要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如何交出去,并最大化地利用这份功劳。
郝嬷嬷端着早膳进来时,目光如常地在她脸上扫过,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沈清辞依旧扮演着那个虚弱不安的角色,小口喝着清粥,仿佛被王府的规矩压得喘不过气。
早膳后,她借口昨夜未曾睡好,想再歇息片刻,将郝嬷嬷和丫鬟都打发出了内室。
房门一关,她立刻从床榻暗格中取出那本账册,用油纸仔细包好,藏入一个装着旧衣物的箱笼最底层。现在还不是交出去的时候。青天白日,人多眼杂,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
她需要顾九渊主动来找她。这样,她才能掌握一点谈判的主动权。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每一次脚步声,都让她心跳加速。
然而,顾九渊并未出现。王府似乎一切如常,平静得有些诡异。
这种平静,反而让沈清辞更加不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顾九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李府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账册失窃,他不可能不知道。
直到傍晚,严嬷嬷突然过来传话,语气依旧刻板:“大小姐,王爷吩咐,让您抄录的《心经》可完成了?王爷晚间歇息前想看看。”
《心经》?沈清辞微微一怔,她何时被要求抄写《心经》了?
随即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暗号!顾九渊要见她!而且是在他的寝殿?!
她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柔顺道:“已经抄好了,我这就去取来。”
她转身从书案上拿起前几天随意抄写的一篇佛经,卷好,跟着严嬷嬷走出了听竹轩。
这一次,不是去书房澄心斋,而是走向王府更深处的、守卫更加森严的后院寝殿区域。
顾九渊的寝殿名为“凌霄殿”,气势恢宏,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肃。殿外侍卫林立,目光如炬。
严嬷嬷在殿外停下脚步,对守门的侍卫低语了几句。侍卫进去通传后,出来对沈清辞道:“王爷请大小姐进去。”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经卷,迈步走进了这座象征着王府最高权力和隐私的殿宇。
殿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和一种书墨气息。陈设奢华而内敛,每一件物品都彰显着主人极高的品味和权势。
顾九渊并未坐在正殿,而是在西侧的暖阁里。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并未束冠,墨发随意披散,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却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他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道:“来了。”
“王爷。”沈清辞规规矩矩地行礼,将手中的经卷呈上,“您要的《心经》。”
顾九渊这才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接过经卷,随手放在一旁,并未翻阅。
“看来,本王的经文,比不上李国公府的账本有意思?”他语气平淡,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清辞耳边!
他知道了!而且如此直接地挑明!
沈清辞心脏骤缩,立刻跪倒在地,从怀中取出那个油纸包,双手奉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邀功:“王爷明鉴!清辞……清辞昨夜冒险潜入李府,幸不辱命,取得了此物!只是不知是否为王爷所需之物,不敢擅自呈上,故而……”
她的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行动,又解释了为何没有立刻上交。
顾九渊看着她手中的油纸包,眸光微动,并未立刻去接,而是缓缓道:“哦?潜入李府?本王何时让你去冒险了?”
沈清辞心中暗骂这只老狐狸,面上却愈发恭顺:“王爷那夜在澄心斋所言……清辞不敢或忘。只盼能为王爷分忧,以赎前愆。”
顾九渊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人心底发寒。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油纸包。
他并未立刻打开,而是放在指尖掂了掂,目光重新落回沈清辞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味:“说说吧,昨夜……精彩否?”
沈清辞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她汇报过程,也是在试探她是否隐瞒。她深吸一口气,将昨夜的经历删繁就简、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只强调了自己如何按照地图潜入、找到暗格、取得账册,至于如何被发现、如何被神秘人所救、以及土地庙藏身等细节,则一概模糊带过,只说是侥幸逃脱。
顾九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棋盘,看不出是否相信。
待她说完,他才缓缓打开油纸包,取出那本账册,随意翻看了几页。当看到某些关键名字和数字时,他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
“做得不错。”他合上账册,语气依旧平淡,但这四个字,已然是极高的评价。“看来,本王倒是小瞧了你的能耐和……胆色。”
沈清辞垂下头:“全靠王爷洪福庇佑,地图药物相助,清辞不敢居功。”
“有功自然要赏。”顾九渊将账册放在一边,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说吧,你想要什么?”
来了!谈判的时刻!
沈清辞心脏加速,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说出了早已想好的要求:“清辞不敢奢求赏赐。只求两件事。”
“其一,清辞想知道,王爷将如何处置这本账册?是否会……牵连家父?”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父亲虽然可恨,但永宁侯府现在还不能倒。
顾九渊挑眉:“你在跟本王谈条件?”
“清辞不敢。”沈清辞连忙低头,语气却不容置疑,“只是父亲若倒,清辞便是无根浮萍,于王爷而言,或许……价值便不如前了。”
她在赌,赌顾九渊还需要永宁侯府这块招牌,或者还需要她这颗棋子。
顾九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如此直白和大胆。他沉吟片刻,道:“沈弘若能办好粮草差事,戴罪立功,本王可保他无恙。至于这本账册……”他敲了敲册子,“该清算的人,一个也跑不了。不该动的人,自然不会动。”
这话说得模糊,但沈清辞听懂了他的意思。父亲只要听话,就能暂时安全。而这本账册,将掀起一场针对李国公、林家及其党羽的血雨腥风!
这就够了。
“其二,”沈清辞继续道,“清辞希望……能有一些自主之权。并非要违逆王爷,只是不想再做那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棋子。至少……让清辞明白,自己身处何种棋局,又将落向何方。”
她想要知情权,想要一定程度的选择权。她不想再像昨晚那样,被蒙在鼓里,被动地执行可能送死的命令。
顾九渊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意味:“沈清辞,你果然从未让本王失望过。够聪明,也够胆大。”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本王允你。从今日起,王府之内,你可自由行走。郝嬷嬷依旧负责你的‘照料’,但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她,若她不知,可来问本王。但记住——”
他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给你的,才是你的。不该碰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若敢越界,后果自负。”
“是!清辞明白!多谢王爷恩典!”沈清辞压下心中的激动,连忙叩首。虽然仍有限制,但比起之前完全的囚禁和蒙蔽,已是天壤之别!
“起来吧。”顾九渊挥挥手,重新坐回榻上,似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账册之事,本王自有安排。你近日便安心待在府中,无事不要外出。李府昨夜动静不小,外面正在严查,你莫要再惹麻烦。”
“是。”沈清辞乖巧应声。
“下去吧。”顾九渊闭上眼,不再看她。
沈清辞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凌霄殿。
走在回听竹轩的路上,夜风冰凉,她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发热。
成功了!她不仅完成了任务,还为自己争取到了前所未有的空间和权力!
虽然依旧在顾九渊的掌控之下,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的棋子了。
回到听竹轩,郝嬷嬷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但并未多问,只是例行公事地伺候她歇下。
这一夜,沈清辞睡得格外沉稳。
接下来的几天,王府外果然风声鹤唳。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四处搜捕“潜入李府盗窃的江洋大盗”,闹得满城风雨,但最终似乎一无所获。
王府内却相对平静。沈清辞试探着走出听竹轩,在王府花园里散步,郝嬷嬷果然并未阻拦,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遇到的其他王府下人,虽然眼神好奇,却也恭敬行礼,不敢怠慢。
她甚至尝试着向郝嬷嬷打听外面搜捕的进展,郝嬷嬷虽然依旧语气平淡,但确实告知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比如并未抓到贼人,搜查重点已经转向城外等等。
沈清辞心中稍定,知道顾九渊暂时信守了承诺。
她利用这有限的自由,更加仔细地观察王府的环境、人员往来,默默记在心里。
同时,她也时刻关注着朝堂的动向。
从郝嬷嬷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以及她偷听到的一些侍卫闲聊中,她得知就在账册被盗后的第二天,摄政王便在朝会上突然发难,以雷霆手段抛出了部分证据,参奏李国公、林侍郎等一干官员贪墨军需、勾结地方、延误军机,罪证确凿!
朝野震动!皇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一干人等革职查办,抄家下狱!牵连之广,令人咋舌!
曾经显赫一时的李国公府和林家,瞬间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据说抄家时,光是金银珠宝就拉了几十车,田产地契更是不计其数!
而与此相对的,永宁侯沈弘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在摄政王的“大力协助”下,困扰多日的粮草调度难题竟迎刃而解,几条关键的粮道被打通,第一批紧急军粮已顺利运往北境!
皇帝龙心大悦,下旨嘉奖了永宁侯,甚至隐隐有重新重用的意思。
听到这些消息,沈清辞心中五味杂陈。
顾九渊果然手段通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本账册,被他运用得淋漓尽致。既沉重打击了政敌,肃清了贪腐,又安抚了军心,巩固了权势,甚至还顺便敲打和拉拢了永宁侯府。
而她的父亲,在这场风暴中,侥幸得以保全,甚至因祸得福。
那她自己呢?在这场博弈中,她又得到了什么?一点点有限的自由,和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主人的“赏识”?
她感到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她依旧弱小,依旧被动。所谓的“自主之权”,不过是顾九渊赏赐的、随时可以收回的玩具。
必须尽快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就在她沉思之际,含翠忽然匆匆进来禀报:“小姐,侯府派人来了,说是老夫人牵挂小姐,派身边得力的张嬷嬷过来给小姐送些东西,并问安。”
祖母派人来了?
沈清辞微微一怔。自从她被带入王府,侯府那边便再无音讯,仿佛她这个女儿不存在一般。如今风波稍定,祖母便派人来了?是单纯的关怀?还是……另有所图?
“请张嬷嬷进来吧。”沈清辞整理了一下情绪,恢复了那副柔弱的样子。
很快,一个穿着体面、面容精明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正是沈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
张嬷嬷一进来,便满脸堆笑,规规矩矩地行礼:“老奴给大小姐请安!老夫人日日牵挂大小姐,听闻大小姐在王府将养,身子渐愈,心中甚是欣慰,特让老奴送来一些补品衣料,望大小姐安心休养。”
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捧着几个礼盒。
沈清辞让含翠接过,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有劳祖母挂念,有劳张嬷嬷走一趟。清辞在王府一切安好,请祖母放心。”
张嬷嬷笑着应了,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尤其是在沈清辞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她的气色和状态。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张嬷嬷忽然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和关切道:“大小姐,老夫人让老奴私下问您一句,您在王府……可见到王爷了?王爷对您……可还看重?”
来了。果然不只是送东西那么简单。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羞涩和惶恐,低声道:“王爷日理万机,清辞怎敢轻易打扰?只是偶尔得蒙王爷垂询几句罢了……王爷威严深重,清辞唯有敬畏,不敢妄揣圣意。”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说见也没说不见,更不评价顾九渊的态度。
张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笑道:“大小姐谦逊了。王爷既然将您接入王府照料,定然是看重您的。如今侯爷在前朝得力,大小姐若能在王府……多为侯爷美言几句,于侯府,于大小姐您,都是大有裨益的啊。”
沈清辞心中明了。这是祖母和父亲希望通过她,进一步攀附顾九渊,巩固地位。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需要她时便想来利用,不需要时便弃如敝履。
她故作懵懂道:“清辞人微言轻,只怕……只怕误了父亲的大事。一切但凭父亲和祖母做主,清辞安心养病便是。”
张嬷嬷见她油盐不进,总是这副怯懦无能的样子,也不好再深说,又敷衍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张嬷嬷,沈清辞看着那些所谓的“补品”,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侯府……终究是靠不住的。想要复仇,想要活下去,终究只能靠自己,以及……利用好顾九渊这把双刃剑。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更大的风波,正在悄然逼近。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她正熟睡,突然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叩窗声惊醒!
不是郝嬷嬷!也不是王府侍卫!
那叩击声的节奏,带着一种熟悉的紧迫感!
是罗辰之前用过的一种示警暗号!可他明明已经……
沈清辞心中一凛,悄然下床,走到窗边,压低声音:“谁?”
窗外,传来一个极其虚弱、气若游丝、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嗓音:
“小姐……是我……罗辰……快……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