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的手还停在胸口,残玉贴着皮肤,温温地亮着。直播已经关了,孩子们的喊声也散了,文化站外只剩几道脚印,横七竖八地通向各家屋檐。他没动,盯着村口那口被雪半掩的古井——井口塌了一角,藤蔓缠得密实,多年没人靠近。
赵晓曼从教室出来,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她看见他站着不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眉头轻轻一动。
“又不对劲了?”
他没答,只把玉掏出来。青灰的断面在晨光里泛着异样的光,不是往常那种静谧的微亮,而是像被什么拽着,轻轻震着,掌心发烫。
“以前都是我静下来,它才带我进梦。”他低声说,“这次不一样。它自己动的。”
赵晓曼放下本子,走近一步。她没碰玉,只看着他的眼睛。
“井。”他说,“是井。”
两人没再多话。她转身回屋,取了防水灯、绳索和一把短柄刷子。罗令从工具箱里翻出铁钩和手套,又顺手抓了块干布,把玉包起来塞进内兜。布一裹,震感没停,反而更清晰了,像有根线从井底扯过来,一寸寸往里拽。
王二狗正从工地回来,裤腿沾着泥,手里还拎着半截竹条。他看见两人往井边走,愣了一下,追上来:“又出啥事了?”
“开个直播。”罗令说,“就现在。”
“井里?”王二狗瞪眼,“那地方阴得很,小时候我爹说,半夜能听见水里有人说话。”
“那就别听。”罗令已经蹲下身,拨开井口的枯藤,“现在是白天。”
他打开手机,镜头对准井口。弹幕刚冒出来,他就说:“玉在响。不是梦,是它自己要我们来看。我不知道下面有什么,但得下去。”
弹幕刷得飞快。
“罗老师真要下?”
“这井几十年没人用了吧?”
“要是塌了咋办?”
赵晓曼把绳索一头系在井边石墩上,另一头扣进安全带。罗令检查了铁环——锈得厉害,但嵌在石壁里的部分还结实。他先下,脚踩住第一个环,身体缓缓沉进井口。
井壁湿冷,苔藓滑腻,往下三米,光线就弱了。他打开头灯,光柱扫过石缝,水汽扑在脸上。赵晓曼紧跟着下来,动作稳,没说话,只时不时抬手,用刷子刮掉壁上厚厚的绿膜。
王二狗在上面蹲着,手机举得高高的,一边拍一边念:“两位老师已进入古井内部,目前深度约五米,空气正常,未发现蛇鼠出没——哎,罗老师,你停啥?”
罗令停在井底上方一米处。脚下是积水,黑乎乎的,看不清底。但玉的震动突然变了——不是持续的震,而是有节奏地跳,像在回应什么。
他把灯往下照。水面上浮着碎叶和泥渣,搅一搅,更浑。他脱掉手套,从怀里掏出残玉,直接悬在水面三寸。
玉一离身,震得更猛。
水面竟然动了。不是涟漪,是整片水像被无形的手推开,中间裂开一道细缝,持续三秒,又缓缓合上。
赵晓曼屏住呼吸,刷子轻轻刮着西壁。那里石面颜色不同,偏暗,像是被长期浸水,又像是……人为打磨过。
“这里有东西。”她声音压得很低。
罗令游过去,把灯贴上去。她已经刷掉一层苔,底下露出几道刻痕——不是乱划,是线条,有弧有角,排列有序。
“星图。”他说。
她没惊讶,只把刷子换小号,一点一点清理。越来越多的线浮现出来:三颗连珠,五角星轨,最后是一条带箭头的轨迹,直指东南方某处海域。
“以前没有。”她抬头看他,“这井我们查过三次,从没发现这东西。”
罗令把残玉贴在刻痕上。玉一碰石,整块井壁的水膜“哗”地滑落,像被吸干了一样,露出完整的图案——九星连珠,末端箭头清晰,指向一片空白水域。
弹幕瞬间炸了。
“卧槽!真有星图!”
“这是要出海?”
“罗老师是不是早知道了?”
他没看手机,只盯着那箭头。残玉贴在石上,热度不退,反而越来越烫,像要烧起来。
赵晓曼伸手摸了摸刻痕的深度。她忽然说:“不是现代人刻的。工具痕迹不对,弧度太匀,像是用骨刀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先民留的。”罗令收回玉,重新包好。它还在震,但频率慢了,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
他抬头,冲井口喊:“王二狗,把灯打下来。”
王二狗赶紧调亮补光灯,绳子吊着灯球缓缓降下。光一照全貌,星图更加清晰——不是简单的指向,而是带坐标的运行轨迹,甚至标注了月相和潮汐节点。
“这不单是地图。”赵晓曼说,“是航行记录。”
罗令爬上井壁,一环一环往上。赵晓曼跟在后面。两人湿着裤腿,从井口翻出来,雪地留下两道深印。
王二狗递上毛巾,眼睛还盯着手机回放:“你们看见没?水自动分开那一下!我剪出来发抖音,得爆!”
罗令没接毛巾。他把手机镜头对准井口,声音沉下去:“刚才你们都看见了。星图出现了,箭头指向东南外海。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玉在响,井在回应,说明它等这一天很久了。”
弹幕安静了一瞬。
“所以……要出海?”
“这跟之前挖塘、修馆不一样啊。”
“会不会太危险?”
他站在井边,雪水顺着发梢滴下来。
“我们修的每一道塘,铺的每一片瓦,都不是为了停下。”他说,“是为了走得更远。先民能把星图刻在这里,说明他们去过。现在,图出来了,路也指了。”
他顿了顿,看着镜头。
“下一个目标,已经出现了。”
赵晓曼站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她的玉镯蹭过他的袖口,发出极轻的一响。
王二狗忽然把手机架在井沿,退后两步,大声说:“那我王二狗也说一句——要走,算我一个!巡逻队改远征队,我开直播船头卖货,海鲜腊肉全包我身上!”
罗令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
“你先学会晕船再说。”
弹幕笑成一片。
雪又开始飘,细碎地落进井口。罗令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星图的方向。残玉在兜里安静下来,但那股热没散,像埋进土里的火种,只等风来。
他转身往文化站走。赵晓曼跟上。王二狗收了设备,一边走一边翻直播数据,嘴里嘀咕:“播放量破百万了……得加个出海筹备专题。”
罗令没回头,只说:“别立项目。”
“啊?”
“现在不是筹备的时候。”他脚步没停,“是记住它的时候。”
赵晓曼轻声问:“怕消息传出去?”
他点点头:“有人等这个线索很久了。但现在,它只属于知道怎么守的人。”
他们走进文化站。屋里还挂着孩子们做的微型双玉,红绳系着竹片,写满“守林”“护塘”“探海”之类的字条。罗令走到墙边,取下一张空白图纸,铺在桌上。
赵晓曼递来铅笔。
他没立刻画,而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笔尖落下,先画了一道弧线——那是星图的起始轨。
门外,雪落得紧了。王二狗蹲在屋檐下烤火,手机屏幕还亮着,回放着井底星图显现的瞬间。他放慢到一帧一帧,忽然发现一件事——
在水膜裂开的那一刻,星图的第九颗星,闪了一下。
不是反光。
是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