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的手腕又震了一下,这次更清楚,像是有根细线在皮下抽动。他没看表,直接把袖子拉下来盖住表带,转身朝村口走。
天已经亮了,但村里安静得反常。电还没来,家家户户靠煤油灯和蜡烛撑着,狗叫得比平时凶,声音不散,一股脑往北坡方向压过去。
赵晓曼在校舍门口碰见他,手里抱着一叠纸,是昨晚手摇发电时记的监测数据。她没说话,把纸递过来。上面画着几条歪斜的波形线,从凌晨三点开始,北面山林的震动频率明显升高,持续不断。
“不是风。”她说,“王二狗带人去看过,树没动。”
罗令点头,把纸折好塞进工装口袋。他抬头看了眼老槐树,铜盒还在地窖里,昨晚的事没过去,只是换了地方。
他沿着石阶往祠堂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赵晓曼跟在后面,没问要去哪儿,她知道他在找线索,而线索从来不在嘴上。
祠堂门开着,香炉倒了,灰撒了一地。这不是人碰的,是昨晚那道紫光闪过后,供桌自己震了一下。罗令蹲下,手指扫过地面,沾了点灰,捻了捻。灰里混着一点铜屑,是从供桌铜角上磨下来的。
他站起身,从墙上取下那串铜铃。
铃是祖上传下来的,三枚一组,大小不一,挂在一根老槐木横梁上多年,没人敢碰。李国栋说过,这是“镇山铃”,响一次,退百兽。可谁也没见过它响。
罗令把铃拿下来,掂了掂。铜皮厚,内壁有刻痕,不是装饰,是调音用的。他闭眼,把残玉贴在铃身。
梦来了。
画面很短:北坡密林深处,十几双绿眼贴着地面向前移,脚步轻,但地面微颤。树冠上一群鸟突然炸开,不是飞,是惊逃。狼群不是冲着村子来的,它们在躲什么——地下的震动,还是空气里的某种声波?
他睁眼,铃还在手里。
“它们不是要攻击。”他说,“是迷了路。”
赵晓曼皱眉:“磁暴扰了地气,它们的方位感乱了。”
“所以不能用火,不能喊。”罗令把铃递给她,“得让它们自己走开。”
王二狗这时候冲进来,鞋上全是泥。“罗老师!北坡林子边上发现脚印,一大串,至少七八只狼!它们在绕水源地转圈!”
“人呢?”
“都缩在家里,有人想拿猎枪,被我拦了。”
罗令点头:“拦对了。枪一响,它们就冲下来。”
他把三枚铜铃分好,主铃交给王二狗,让他带巡逻队守在村口高台,辅铃自己和赵晓曼在祠堂敲。三角位置,能形成声场覆盖。
“频率怎么定?”赵晓曼问。
“宫、徵、羽,三音循环。”罗令说,“《武备志》里写过,猛禽振翅的频率接近宫音,地脉低鸣在羽音区间。我们模拟天敌,不是吓它们,是告诉它们这儿有主。”
王二狗挠头:“听不懂,但你说咋敲我就咋敲。”
“慢起,三下为组,间隔两秒。等我信号。”
赵晓曼从柜子里拿出手摇发电机,接上直播设备。屏幕亮了,信号弱,但能传出去。她对着镜头说:“现在是青山村清晨六点十七分,我们即将尝试用古法声波引导受惊野兽离开。这不是驱赶,是共处。”
镜头扫过祠堂,铜铃悬在半空,像随时会响的钟。
罗令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下第一声。
“当——”
铃声不尖,沉得能钻进地里。三秒后,王二狗在高台回应,第二声接上。再三秒,赵晓曼敲第三声。宫、徵、羽,循环往复,节奏稳定。
起初什么都没变。狗还在叫,风穿过林子的声音也没停。
第五轮时,北坡传来一声狼嚎,短促,不像挑衅,倒像回应。
罗令没停,继续敲。
第七轮,狗叫声弱了。不是被压住,是它们也听到了什么,开始安静。
赵晓曼盯着镜头,低声说:“看北坡山脊。”
画面抖了一下,调整焦距。山脊线上,几个黑影缓缓出现,低着头,耳朵贴着后脑,脚步迟疑。是狼群。它们停在林边,没进,也没退。
“它们在判断。”罗令说,“再一轮。”
第八轮铃声响起时,第一只狼转身,慢慢往林子深处走。第二只、第三只……陆续跟上。没有奔跑,没有嘶吼,就像一群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出口。
镜头一直跟着,直到最后一个黑影消失在树影里。
直播间的弹幕炸了。
“真走了?”
“这铃声有玄学?”
“我录下来放给家里的猫听,它抖了三下。”
赵晓曼对着镜头说:“《诗经》里有句话,‘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古人早就发现,声音能影响动物的行为。我们用的不是咒语,是规律。狼靠听觉定位,我们只是用它们听得懂的方式,划了一条安全的路。”
王二狗在高台上跳起来:“走了!真走了!我操,这铃比警笛还管用!”
他想再敲一下庆祝,被罗令拦住。
“停。”罗令说,“声场不能断太急,得收。”
他放慢节奏,最后一轮铃声拉长,像风吹过山谷,渐渐消散。
全场静了三分钟。没人说话,连呼吸都轻。
赵晓曼关掉直播,设备电量只剩百分之八。
“它们不会再来了?”她问。
“只要地气不乱,就不会。”罗令把铜铃放回供桌,“它们不是冲我们来的,是被推过来的。”
王二狗喘着气走进来,手里还攥着铃槌。“罗老师,这玩意儿以后得常备啊。我申请当铃手,工资不用多,一天加个鸡蛋就行。”
没人笑。
罗令走到供桌前,伸手摸了摸铜铃底部。那里有一圈极细的刻纹,平时看不见,只有在特定角度光线下才显出三个字:**声引道**。
他没说,收手站直。
赵晓曼看着他:“下一步?”
“教人听铃。”他说,“不是靠我一个人敲。得让巡逻队都学会节奏,记熟三音循环。以后谁值班,谁负责。”
“那铃呢?供起来?”
“不。”罗令说,“挂在村口。风吹响也好,人敲也好,让它变成日常。”
王二狗咧嘴:“以后谁敢说我们村没高科技,我就让他听铃。”
太阳升到屋顶时,电来了。灯亮了一瞬,又灭了。供电局通知说线路还在检修。
但没人慌。
几个老人蹲在祠堂外,听王二狗演示铃声节奏。他敲得不准,但认真。孩子们围在旁边,跟着数拍子。
赵晓曼把《武备志》残卷摊在桌上,对照铜铃刻纹,一笔笔抄下音律参数。她准备编成简易教材,下周一就给高年级上课。
罗令站在院中,抬头看天。
云层薄,风向正。残玉贴在胸口,凉的。
他伸手摸了摸,玉面那道裂纹边缘,有一点极细微的震动,像心跳,又像某种频率在远处回荡。
他没动,就那么站着。
远处山林深处,一片落叶缓缓飘下,砸在腐土上,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