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的手从井口绳索上松开,站稳的瞬间,他把帛书木匣往肩上托了托。赵晓曼跟上来,脚步比在石阶上时稳,但呼吸仍有些短促。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扶了扶木匣边缘,确认扣锁没松。
直播灯还亮着,镜头对着村口方向。弹幕没停,一条条往上滚。
“赵崇俨真的来了?”
“刚才那金属片是罗家的东西?”
“他们到底从井里带了什么上来?”
王二狗站在井边,手里攥着火油桶的提手,指节发白。他盯着远处山路,嘴抿成一条线。晒谷场侧坡的草被压出一道痕迹,是他刚才拖油桶时留下的。
罗令没看弹幕。他低头看了眼衣兜,那片刻着“守夜人,不得离井”的金属环还在。他没拿出来,只把兜口按了一下,转身朝祠堂废墟走。
“去静室。”他说。
赵晓曼立刻跟上。王二狗犹豫一瞬,把火油桶滚到井口石阶旁,也快步跟去。
静室是临时腾出的祠堂偏屋,门框歪斜,但墙厚。罗令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木匣放在桌上,打开扣锁,掀开布。帛书平铺出来,蜡封完整,隶书清晰。赵晓曼调低直播灯亮度,侧光打在“赵”字旁的暗纹上,螺旋缠枝纹依旧分明。
“烧痕。”罗令指着帛书右上角。焦黑边缘像被火舌舔过,不规则地卷着,缺了一块内容。
赵晓曼点头:“刚才在底下,你说梦里听见口诀,只剩两个字。”
罗令没接话。他盯着烧痕,脑子里闪过火场那块“永和六年”砖雕——当时他用井水擦边缘,焦痕下浮出短划符号。那不是偶然。
他转身走到墙角,陶罐还在。这是密室带出来的,里面是井底积水,没倒掉。他取了块干净棉布,蘸了些水,蹲在桌前。
“先试一点。”他说。
棉布轻轻压在烧痕边缘。水渗进去的瞬间,焦黑纹路颜色加深,原本模糊的线条开始显形。先是山脊轮廓,接着是主脉走向,一道道勾勒出来,与卧龙山的地势完全一致。
赵晓曼屏住呼吸,把直播灯移近。
“这是……星图?”
罗令没动。他认得这图。每夜残玉入梦,古村全貌浮现时,北面山形就是这个走势。梦里星轨从主峰起始,绕过七处穴位,最终落在祭坛位置。这图,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他伸手摸向颈间残玉。玉面微温,像是被什么唤醒。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快,但稳。一步一顿,像是刻意放慢。
王二狗的声音先响起来:“罗老师!赵老师!他来了!”
门被推开,王二狗半堵在门口,脸绷着。他身后,赵崇俨站在院中,唐装笔挺,竹杖拄地,嘴角挂着笑。
“东西交出来吧。”他说,“省级文物,不能由个人保管。”
罗令没起身。他把棉布重新盖在帛书上,合上木匣,锁扣。
“你没资格接管。”他说。
赵崇俨轻笑一声:“你们挖了地宫,私藏帛书,还直播泄密。现在不交,等省里发查封令?”
“地宫不是我们挖的。”赵晓曼开口,“是三百年前就存在的。我们只是打开了被封的门。”
“荒唐。”赵崇俨摇头,“一块破布烧了半边,你们就说它是星图?证据呢?”
罗令没理他。他抬手,把残玉贴近木匣。玉面温度升高,梦境闪进来——夜,火光冲天,大祭司站在祭坛上,手持火把,缓缓烧去帛书一角。火舌卷过边缘时,他嘴里念着:“火洗伪迹,真图自现。”
梦断。
罗令睁眼,抬头看向门口。
“证据不是你说的才算。”他说,“你们以为是损毁,其实是加密。”
“加密?”赵崇俨冷笑,“烧坏的东西还能加密?”
“用火篆。”一个声音从院外传来。
李国栋拄着竹拐,慢慢走进来。他没看赵崇俨,径直走到桌前,盯着木匣。
“三百年前地陷那夜,大祭司就知道,将来会有外人来抢。”他手指轻点匣面,“火,不是毁,是封。只有青山井水能显图,只有守夜人血脉能看懂星位偏移。”
赵崇俨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什么火篆?什么血脉?”
李国栋抬头,眼神沉:“你连‘永和六年’的变体纹都不认识,还敢自称专家?”
赵崇俨没接话。他盯着李国栋,又看向罗令,忽然笑了:“好啊,你们编故事编上瘾了。一块烧焦的布,一个发疯的老头,就想当国宝?”
他抬脚,朝屋里走。
王二狗猛地冲到门口,手里拎着火油桶,盖子已经打开。
“再进一步,我就泼!”他吼,“这屋里全是干木头,一点就着!你进得来,出不去!”
赵崇俨停下。
火油味在屋里散开。赵崇俨鼻翼动了动,眼神阴下来。
“你们这是妨碍公务。”
“我们是护村。”王二狗咬牙,“我王二狗现在也是文化人,知道什么叫文物安全!”
赵崇俨盯着他,又看向罗令:“你真以为,靠一个疯老头、一桶油、一块破布,就能拦住我?”
罗令站起身,走到桌前,打开木匣,掀开棉布。烧痕星图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你拦不住的,不是我。”他说,“是这火里走出来的预言。”
赵崇俨眯眼:“预言?什么预言?”
罗令没回答。他把残玉贴在烧痕上方。玉面发烫,梦境再闪——大祭司焚帛,星轨浮现,山形与星位重叠,最终定格在一处偏移点。那位置,正是三百年前地陷造成的脉络偏差。
梦断。
他抬头,声音平:“祖先知道会有人来抢,所以把真图藏在火里。你们看到的是损毁,我们看到的是信。”
赵崇俨冷笑:“信?谁信?”
直播灯亮着,镜头对准星图。弹幕开始刷屏。
“我信。”
“这才是真守护。”
“赵崇俨你闭嘴,滚出村子!”
赵崇俨脸色铁青。他盯着罗令,又看向李国栋,忽然笑了:“好,好得很。你们守,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守到什么时候。”
他转身,竹杖敲地,一步步往外走。
王二狗没松手,直到他的背影拐出祠堂院门,才把火油桶放下,腿一软,靠在墙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真敢进来。”
赵晓曼松了口气,低头看直播,观看人数还在涨。
李国栋没动。他盯着木匣,低声说:“火篆只有一次显图机会。水干了,图就没了。”
罗令点头。他重新盖上棉布,锁好木匣。
“得尽快记录。”
赵晓曼立刻拿出素描本和笔。罗令站在桌前,一边看星图,一边口述山脊走向、星位角度。她快速画下,每一笔都精准。
王二狗喘匀了气,凑过来:“这图……能找着什么?”
罗令没答。他想起梦里大祭司焚帛时的眼神——不是悲,是决。那火,不是绝望的烧,是清醒的封。
他伸手,把残玉按在胸口。
玉温着,像在回应什么。
赵晓曼画完最后一笔,合上本子。直播灯还亮着,镜头对准素描纸。
弹幕还在滚。
“这星图,是不是和南海有关?”
罗令的手指一顿。
他没说话,只把木匣重新抱紧。
院外,远处山路上,赵崇俨停下,回头看了眼祠堂方向。他抬手,从袖中掏出一部手机,拨了个号。
“盯紧他们。”他说,“尤其是那块玉。”
电话挂断。
他转身,继续下山。
祠堂院内,罗令忽然抬头,看向院门。
他没动,只是把残玉往衣领里塞了塞,确保不外露。
赵晓曼注意到他的动作,没问。
王二狗捡起火油桶,准备送回巡逻队仓库。
李国栋拄拐走到门口,停了一下,说:“火篆现图,是提醒。不是结束。”
罗令点头。
他知道。
这火里走出的预言,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