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萤的声音像根冰锥,戳得我后颈发寒。
我搁下青瓷粥碗,碗底与檀木案几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这是我让匠人特意在碗底刻的暗纹,若有外力震动,便会发出异响。
此刻暗纹未动,说明东阁那面铜镜的碎裂,不是人为撞击,倒像......自己震碎的。
去取我那支犀角梳。我起身时,袖中影丝轻轻缠上小萤手腕,这是防止她被人调包的暗号。
小萤微怔,随即垂眸应,指尖在我掌心快速划了三横——是的密语。
我这才松了半分戒备,跟着她往东阁走。
东阁的朱漆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冷白的光。
推开门的刹那,我闻到浓重的铜锈味——那是血渗进青铜的味道。
满地碎镜映着晨光,每一片棱角都像长了眼睛,我随意扫过最近的碎片,镜面里果然是我的脸,连眉尾那颗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更诡异的是,所有碎片的边缘都泛着暗紫,像被人用指尖掐过。
昨日亥时三刻,奴婢守夜时听见一声。守夜的刘嬷嬷跪在门槛外,额头抵着青石板,原以为是风吹落了烛台,可等奴才掌灯来看......她声音发颤,镜中那张脸,比您本人还......还鲜活。
我蹲下身,用帕子裹住一片碎镜。
镜面触感冰得反常,凑近细看,镜背的云纹里竟嵌着极小的字——与昨夜苏晚晚发间玉簪上的阴刻如出一辙。收了这些碎片。我将碎镜递给小萤,让鲁三爷用玄铁匣装着,再在匣底铺三层艾草。刘嬷嬷抬头时,我瞥见她耳后有块青斑,形状像片枫叶——是南境蛊虫听风叶的咬痕。
回到松竹院时,案上的青鸾阁残档被翻到了第三页,墨迹未干的批注上写着凤脉石需血亲祭。
顾昭珩倚在窗边,指尖转着枚墨玉扳指,见我进来,便道:苏晚晚的人刚走,说她要向家主请罪,自贬为婢。
我捏着残档的手一顿。
按影线监听的消息,她昨夜还对着镜子说眼泪要流得像糖化了似的,此刻突然服软,倒像是有人在催她赶场。她演她的苦情戏,我们便搭台。我将碎镜碎片推到顾昭珩面前,你看这镜背的字,和她发簪上的刻痕,像不像同一块骨头上磨的?
顾昭珩的指节在碎片上敲了敲:苏家祠堂的牌位,用的是千年寒玉。
若真是遗骨......他抬眸看我,她每唤你一声姐姐,都是在借血脉引凤脉。
午时的正堂热得反常,二十几位族老挤在雕花木椅上,鼻息间全是沉水香混着汗酸的气味。
苏晚晚素衣赤足跪在前厅中央,发间没有玉簪,只松松系了根素白绸带,额头上的青泥渍蹭到了眉角,倒真像受了天大委屈。
女儿不孝,受控多年,险些害了姐姐......她声音发颤,每说一句便磕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在堂中荡出回音。
我盯着她左眼,果然见瞳孔收缩得极快——静神散的后遗症,这药只在南境荒庙的巫祝手里有,苏慎行倒是舍得下本。
妹妹这是做什么?我上前扶她,指尖刚触到她腕脉,逻辑推理便自动展开:她腕间有三条极细的红痕,是认主咒印的位置。
七岁入府,十二岁梦游,三年一次的血祭......一个月前我生辰,她送的金丝绣帕,我戴了整整一日。
那日我昏睡两时辰,醒来头痛欲裂,原是被她吸了血养咒。
姐姐不怪我?她仰起脸,睫毛上挂着泪,倒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我了一声,瞥见她喉结动了动——这是长期服用药物后,吞咽困难的症状。既知错,便回院歇着吧。我命春桃扶她,春桃随侍,仔细着别再受了凉。春桃应下时,我悄悄在她掌心塞了枚银针——针尾的锁魂纹还泛着幽蓝,是九转还魂针的余效,能感应金丝波动。
夜漏三更,松竹院的烛火忽明忽暗。
我正对着青鸾阁残档比对苏晚晚的生辰八字,窗外突然传来的一声闷响。
掀开门帘,正见春桃蜷缩在廊下,双手掐着脖子,嘴里溢出含混的字句:......白玉簪......不是玉......是骨......烧了会哭......
我脊梁骨一阵发凉。
那日苏晚晚抱我时,玉簪尾端蹭过我手背的尖锐触感,原是骨簪的断茬。
若这簪子真取自苏家先祖遗骨,她每唤我一声,便是用血脉共鸣引凤脉石的气,再悄悄渡到她体内。
一个人装可怜装到连自己都信了,算不算成功?我望着东阁方向渐熄的灯火,问身后的顾昭珩。
他伸手替我拢了拢斗篷,指腹擦过我耳后被夜风吹红的皮肤:但只要她还怕痛,就不是真的疯。
我摸出袖中银针,心网轻轻震动。宅斗谋士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持续性精神干扰,建议启动影织·共感反溯源头。风雪突然大了,檐角的铜铃被吹得叮当响,像有人在远处敲着催命的丧钟。
东阁的窗户突然亮起一点光,是苏晚晚的烛火。
我望着那点光,指尖掐住顾昭珩送的平安扣——凉意顺着掌心渗进血脉,像根线,一头系着我,一头系着即将到来的真相。
五更天的影线铃响得格外急。
我刚披上狐裘,就听见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顾昭珩的声音混着风雪的呼啸,清晰得像在耳边:清棠,该去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