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小荷怀里的影纱,月光在绢面上淌成银河。
这卷影纱是鲁老三用南海鲛人绡混着金丝线织的,前日里在暗室试影时,连烛火映出的人影都带着三分透骨的冷。
此刻它裹在小荷臂弯里,倒像揣着团要烧起来的活火。
小姐,小荷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月光,影绘筒里的影像......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影纱边缘的锁麟纹,那是我昨夜亲手绣的,针脚比往日都密——要困住的,何止是林修远的疯癫。
我伸手接住影纱,丝绢贴着掌心的温度让我想起昨日在暗室里,林修远撞翻绣架时,那截从他袖中掉出的染血绣线。
原主的绣活讲究针藏三分意,可他的线里浸的是血,是执念,是要把活人钉进画里的疯劲。
转刻到特制丝绢上。我捏紧影纱,指节泛白,让鲁老三把织语阵改良得再狠些——要让香引燃尽时,画面里的每根针脚都刺进看客骨头里。
小荷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回头看我:明日绣行集会......
我打断她,我要让全大宁的绣娘都看看,口口声声说敬绣如敬命的林公子,是怎么把活人当绢布戳的。
第二日卯时三刻,锦绣楼的雕花门帘被风卷起半幅。
我抱着影纱站在台阶上,能看见楼下攒动的人头——春社刚过,各绣坊的当家人都来了,连秦玉霜那总端着的大弟子都挤在头排,绢帕掩着半张脸。
沈娘子到——
通报声未落,满场的窃窃私语像被剪刀剪断。
我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影纱在臂弯里沉得惊人。
昨日小荷熬夜赶工,绢边用赤金线绣了以影为证四个篆字,此刻在晨光里泛着血锈似的红。
今日请各位来,我将影纱展开铺在檀木案上,指尖划过冰凉的绢面,是要给大家看些东西。
鲁老三改良的香引在铜炉里作响,青烟刚腾起三寸,影纱突然泛起涟漪。
首先映出的是林修远的脸——他跪在绣架前,指尖抚过《棠雪图》摹本,眼尾泛红,像在亲什么活物。
这是......后排有人倒抽冷气。
画面一转,他撕开衣襟,胸前的刺青惊得全场死寂。
血线盘结成《棠雪图》的残章,针脚歪歪扭扭,像用指甲抠出来的。
有绣娘突然捂住嘴,她腕上的银镯撞在案几上,一声。
他爱的不是我。我声音比影纱还冷,是他梦里那个不会呼吸的傀儡。
话音刚落,影纱里传来林修远的嘶吼:你们都玷污她!
只有我,把她绣进了骨头里!
亵渎!东市最有名的孙老绣娘地掷了银针,针尖扎进青砖缝里,沈娘子当年拒他学针,是怕脏了绣道,他倒好,用血来偷艺!她身旁的绣娘跟着点头,腕间的针囊晃得叮当响。
秦玉霜的大弟子突然站起来,眼眶通红:我等受师门教诲绣心即人心,不想竟出此等败类......她深深福了福,坐回去时绢帕攥成了团。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
我抬眼望去,穿青布裙的老妇跌跌撞撞冲上来,发簪歪在鬓边,手里攥着半块油纸包:沈小姐!
奴婢不敢啊!
她跪在我脚边,眼泪把青布裙洇出深色水痕:那夜有人持刀逼我调换小姐的安神香,说是让她睡深些,好让公子入梦......她抖开油纸,半包暗褐色药粉撒在地上,这、这是剩下的......
鲁老三从人群里挤出来,捏起一点药粉凑到鼻端,脸色骤变:梦引散!
掺了曼陀罗和夜交藤,能让人意识模糊,最易受梦境操控......他抬头看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惧意,林修远这是......这是把人当活的绣绷!
我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原主被推下荷花池前,是不是也闻过这种香?
是不是在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推她的是自己人?
小荷。我声音发颤,却故意扬得清亮,把改良的织语卷分送各大绣坊。
附言就写:凡用此香者,皆助纣为虐。
小荷应了,抱着一摞影纱跑下楼。
我望着她的背影,听见楼下突然炸开议论——这些词像长了翅膀,扑棱棱飞进每个人耳朵里。
黄昏时,我站在绣坊顶楼,望着街头跑动的孩童。
他们举着糖画,唱着新学的童谣:林家郎,针作骨,偷梦偷魂不偷福......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我摸了摸腕间的玉簪——这是顾昭珩前日送的,说是能镇噩梦。
可今夜,噩梦还是来了。
我靠在软榻上打盹,掌心的银针突然震得发麻。
眼前闪过水花翻涌的画面——原主被推进荷花池的瞬间,王氏站在岸边冷笑,苏晚晚用帕子掩着嘴,可那哭声里藏着笑。
而假山后,林修远举着灯笼,暖黄的光映着他泛红的眼:别怕,他轻声说,我这就来接你。
我猛然睁眼,冷汗浸透了中衣。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半边,像只充血的眼。
你想要我的命?我对着空气轻声道,好啊——那就让全城都知道,你是怎么一点点吃掉它的。
话音未落,腕间玉簪突然发烫。
我惊觉四周的纺轮都在嗡鸣,楼下绣娘的绣绷、案头的绣架,连墙角的线笸箩都在震。
那声音越来越密,像千万根线同时抽紧,最后缠成一个名字:白先生。
小姐!小荷撞开门,脸色发白,相府派人来传话,说夫人要您回兰雪阁......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还说......要收走所有绣线。
我望着她身后黑黢黢的廊下,隐约能看见几个家丁的影子。
夜风掀起窗纱,吹得影纱在案上簌簌作响——林修远的刺青还在绢面上,可这次,他眼里的疯狂,该照进更多人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