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素瘫坐在雪地里,绣谱从指缝滑下去,在青砖上摔出细碎的响。
她盯着那页被我翻出的旧稿,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不可能......师父说这是她独创......她不会骗我......
我垂眸看她,靴底的积雪被体温焐得发软。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浮上来——春桃背着我躲在柴房,听着前院王氏的人砸烂母亲的绣架,听着她们骂,听着母亲最后一声清棠要好好长大的哽咽。
此刻望着林素素发红的眼尾,我突然想起她昨日在后台说的话:绣女的命,是绣针别起来的。
你师父抄了,也错了。我蹲下身,指尖划过她绣袍上那道逆鳞纹,但她至少还敢焚书谢罪——而你,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雪粒突然砸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
我抬眼时,看见穿青竹纹褙子的老妇人拄着藤杖站在贡院门口。
秦玉霜的白发被风掀得凌乱,平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半缕,她的眼神像被雷劈过的枯树,裂着深不见底的缝。
她看也不看瘫在地上的林素素,径直往那幅被撕开的真图走去。
青砖地结着薄冰,她的拐杖尖敲出咔嗒咔嗒的响,像极了十年前母亲绣凤袍时,绣绷上金梭碰撞的声音。
到了真图前,她的手悬在焦边残片上方抖了又抖,终于落下去,指腹轻轻抚过那片被烧糊的梅瓣。
有泪砸在残片上,晕开一片浅灰:师妹......我辜负你了。
林素素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踉跄着扑过去拽她的衣袖:师父!
您来了!
您快说,这图是她偷的!
是她污蔑师门!
秦玉霜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林素素的脸,像扫过一块脏抹布。
她抬手时我看清了——那只执了五十年绣针的手,指节全是老茧,此刻却抖得厉害。的一声脆响,耳光响彻全场,林素素被扇得偏过头,半边脸瞬间肿起。
你绣的每一针,都在重复我的错。秦玉霜的声音像生锈的刀,你以为你在守规矩?
你只是在护私心。她甩开林素素的手,你拿着别人的命,去争你的正统?
你不配执针!
林素素捂着脸尖叫,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没有!
是王氏让我做的!
她说只要毁了沈清棠,就能保住绣院正统!
正统?秦玉霜冷笑,眼角的泪还挂着,真正的正统,是不让一个无辜者蒙冤。
而你——连真话都不敢听。她转向孙老太爷,从怀里摸出个檀木盒,打开时,一根三寸长的金针在雪光里泛着幽光,此针传自先师,今日我亲手收回,赐予能守心之人。
全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秦玉霜捧着针一步步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很慢,像在丈量半世的错。
她停在我面前,白发扫过我肩头:沈家女儿,你母亲若在,必是绣道宗师。
这根针,本就是她的。
我望着那根针,喉头发紧。
母亲的绣谱里写过:针者,正也。可她的针早被王氏扔去了荷花池,连锈迹都没留下。
我伸手,却没接那根针,只轻轻覆住她的手背:我不接您的针,我要接的是无数被踩进泥里的手。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细碎的声。
阿梅跪在我左侧,断指的伤口还渗着血;她身后,六个绣娘并肩跪下,有的手背上留着鞭痕,有的指节变形得像老树根——她们捧在掌心的,是锈迹斑斑的针、缺了口的剪子、烧得焦黑的碎布,全是当年被王氏罚没的。
小姐。阿梅抬头,睫毛上沾着雪,当年夫人教我们数金线,说针脚里藏着良心。
这些东西,我们藏在瓦罐里,埋在后院老槐树下。她的手微微发抖,今日,我们想把良心,还给您。
我喉头一热,转身接过赵四递来的金匾。
匾上清棠绣坊四个大字是他连夜刻的,墨迹还带着松烟墨的香。
我踩着梯子爬上庙门,指尖触到匾沿时,发间玉簪突然烫得惊人。
叮——
系统提示像清泉漫过耳膜,玉簪的光华顺着头皮窜进心口,我看见无数金线在眼前交织,王氏的阴谋、林素素的谎言、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血,全在金线里清清楚楚。
【宅斗谋士等级提升——初级→中级→高级】
【天赋解锁:反将一军(可将对手阴谋反转,威力倍增)】
吁——
远处传来马嘶,玄甲相撞的脆响刺破雪幕。
我转头时,顾昭珩正翻身下马,玄色大氅被风卷起,露出腰间的螭纹玉牌。
他朝我走来,眼底的暗沉全被雪光洗尽,只余下一片亮:清棠,我赶回来了。
我刚要应他,庙内突然传来小杏的尖叫:小姐!小姐你快来看!
我几乎是冲进去的。
春桃躺在铺着厚被的香案上,面色白得像纸,可她的手指正抓着块灰布角——那是十年前母亲绣凤袍时,她偷偷塞给春桃的碎料。
小、小姐......她的声音轻得像游丝,可眼睛亮得惊人,我听见了......外面好多人说......您赢了......
我攥住她的手,触到一片冰凉。
可她的指尖在动,轻轻碰了碰我手背:您绣的......是堂堂正正的光。
我鼻子一酸,俯身贴了贴她的额头:春桃,这才刚开始。
下一针,我要绣的,是整个大宁的规矩。
风突然灌进庙门,新挂的金匾被吹得晃了晃,清棠绣坊四个字在雪光里闪着暖光。
阿梅她们还跪在外面,雪花落在她们仰起的脸上,可她们的眼睛都亮着,像捧着火种。
林素素不知何时爬去了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秦玉霜站在真图前,正用帕子仔细擦那片焦梅,动作轻得像在哄睡一个孩子。
顾昭珩走到我身边,手虚虚护在我后背。
他的体温透过狐裘渗进来,我听见他低低说:你要绣的规矩,我帮你撑着。
庙外突然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新事新事!
贡院绣赛出了真言丝,说的谎都显形!
我转头看他,他也看我。
雪还在下,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化了——像压在人心上十年的冰,终于裂开条缝,透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