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如同傅家百年基业倒塌后扬起的尘埃,带着腐朽与终结的味道。陆沉渊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刚从修罗场归来的杀神,周身萦绕的寒意几乎能让空气凝结。他看着傅苍年咽下最后一口气,看着这个纠缠半生、带给他无数痛苦、最终被他亲手终结的宿敌,眼中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平静。
复仇完成了。
父亲的冤屈,晚晴父亲的血债,过往无数次的暗算与构陷……都在刚才那场短暂而残酷的搏杀中,画上了句号。
但他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傅苍年临死前那怨毒而不甘的眼神,仿佛一个烙印,提醒着他这条通往帝国之巅的道路,是由多少鲜血和白骨铺就。而他此刻最牵挂的,是远在滨海别墅,刚刚得知父亲惨死真相、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妻子。
“清理干净。”陆沉渊对身后如同影子般肃立的“清洁工”小组吩咐道,声音嘶哑而疲惫。他看了一眼地上傅苍年的尸体,补充了一句,“给他留个全尸。”
这并非仁慈,而是对“对手”最后的、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转身,大步走出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书房,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瘫软在地、已然精神崩溃的傅瑾宏。傅家,完了。剩下的扫尾工作,自然有人会处理。
外面夜色正浓,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他坐进等候已久的防弹车内,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血腥与寒冷。
“回滨海。”他对司机下令,随即闭上了眼睛,试图将刚才那暴戾的一幕从脑海中驱散。他需要尽快回到晚晴身边。
然而,车辆刚刚驶出傅家势力范围,加密通讯器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宋哲。
陆沉渊心头莫名一紧,立刻接通。
“老板!夫人……夫人她……”宋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夫人受到刺激,情绪激动,引发了宫缩!医生判断是急性应激性早产!现在正在滨海别墅进行紧急处理,但情况……情况不太乐观!需要立刻转移到有完善新生儿急救设施的医院!”
嗡——!
陆沉渊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仿佛被重锤击中!早产?!晚晴!
“多久了?!”他的声音瞬间绷紧,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半小时前开始的!阿杰已经护送上路了,但去最近具备条件的医院也需要至少四十分钟车程!夫人现在很痛苦……”宋哲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她和孩子的安全!调用所有能调动的医疗资源!我马上到!”陆沉渊几乎是低吼着下达命令,猛地对司机喊道,“改道!去滨海!用最快速度!”
黑色的车队如同离弦之箭,在夜色中撕开一道口子,朝着滨海方向疯狂疾驰。陆沉渊紧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刚手刃仇敌带来的冰冷杀意尚未完全消退,此刻又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所取代。
晚晴……孩子……
他刚刚为过去画上了血色的句号,难道立刻就要承受失去现在珍宝的惩罚吗?
不!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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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滨海最近顶级私立医院的公路上,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医疗救护车在前后各两辆黑色SUV的护卫下,风驰电掣。
救护车内,苏晚晴躺在担架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一阵紧过一阵的宫缩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但比身体疼痛更甚的,是内心那翻江倒海的痛苦与愤怒。父亲惨死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她心口反复剐蹭。
“孩子……我的孩子……”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双手下意识地护住高高隆起的腹部。这是她和沉渊期盼已久的孩子,是他们在风雨飘摇中紧紧抓住的希望之光,绝不能在此时出事!
“夫人,坚持住!深呼吸!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随行的产科专家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鼓励,但眼神中也充满了凝重。早产加上母亲情绪极度不稳,对胎儿是极大的考验。
车外,阿杰不顾自己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亲自坐在副驾驶,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通过对讲机不断咆哮:“清空道路!所有障碍物给我撞开!快!再快一点!”
他甚至能听到身后救护车里传来的、苏晚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吟声,这声音让他心如刀绞,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痛苦。
**\\* \\* \\***
医院方面早已接到通知,严阵以待。当车队如同失控的钢铁猛兽般冲进医院大门时,最好的产科团队和新生儿急救团队已经等候在门口。
苏晚晴被迅速而小心地转移至移动病床,推向早已准备好的手术室。她的意识因为疼痛和情绪的冲击已经有些模糊,但在被推进手术室门前,她仿佛心有灵犀般,艰难地转过头,望向走廊入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到极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带着满身风尘与血腥气的身影,如同飓风般冲了进来。
是陆沉渊!
他赶到了!
他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染了傅苍年血迹(虽已干涸,但痕迹犹在)的黑色作战服,头发凌乱,眼神猩红,脸上带着一路狂飙后的疲惫与无法掩饰的恐慌。他冲到移动病床边,一把紧紧抓住了苏晚晴冰凉的手。
“晚晴!我来了!看着我!坚持住!”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与脆弱。
苏晚晴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毫不掩饰的恐惧,看到他风尘仆仆甚至带着一丝狼狈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心痛,有委屈,有得知真相后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他安然无恙、并且此刻就在身边的、劫后余生般的依赖与安心。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让她痛得蜷缩起来,只能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医生严肃地提醒,手术室的门正在缓缓关闭。
陆沉渊死死握着苏晚晴的手,直到那扇门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像一尊瞬间被抽走灵魂的雕像,僵立在手术室外,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手上,还残留着她冰冷的温度和因为用力而留下的掐痕。
阿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低声道:“老板,夫人会没事的。”
陆沉渊没有回应,他只是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傅苍年的血。又看了看手背上那新鲜的、由苏晚晴留下的掐痕。
一边是终结过去的血腥复仇。
一边是孕育未来的痛苦新生。
两种截然不同的“血”,在此刻,以一种无比残酷而又充满宿命感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这个刚刚以铁血手段终结了一个时代的男人,此刻却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为了妻子和未出世孩子的安危,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无助与祈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一名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却又夹杂着一丝忧虑的表情。
“陆先生,夫人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观察。孩子……是位少爷,但因为不足月,体重很轻,有些虚弱,需要立刻送入新生儿重症监护室(NIcU)。”
陆沉渊猛地抬起头,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从护士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柔软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襁褓。
襁褓里,是一个皮肤皱皱的、红通通的小婴儿,他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小得让人心疼。
这就是他的儿子……他和晚晴的儿子……
看着怀中这个脆弱的新生命,感受着那微弱的体温和心跳,陆沉渊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这个在商海沉浮中冷酷无情、在复仇路上杀伐决断的男人,这个刚刚手刃仇敌眼都不眨的“冥王”,此刻,抱着自己早产的儿子,眼眶瞬间通红,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婴儿柔软的襁褓上。
他输了整个世界又如何?他拥有了他和晚晴血脉的延续。
过去的血债已然偿还,未来的希望,正以最脆弱也最坚韧的姿态,躺在他的臂弯里。
终局与新生,在这样一个充满煎熬与泪水的夜晚,完成了它的交接。
(第24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