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轩顶层,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充满书卷气息的静室。
当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室内只剩下四人时,唐月华脸上那维持得极好的雍容与平静,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她甚至来不及招呼几人落座,目光便死死地锁在唐昊身上,一步步走近。那双清澈如水晶的眼眸,此刻被翻涌的水汽迅速弥漫,视线模糊。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去触碰唐昊那布满风霜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如同触电般缩回,仿佛怕眼前的一切只是易碎的幻影。
“哥……真……真的是你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滴在银白色的宫装长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唐昊看着多年未见的妹妹,看着她那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却更显成熟风韵的容颜,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悲伤,他那颗被仇恨和痛苦冰封了多年的心,似乎也被这滚烫的泪水灼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他那总是挺得笔直、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脊梁,在这一刻,几不可察地微微佝偻了一丝,泄露出深藏的疲惫。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唐月华的情绪宣泄。这无声的默许,更像是一种对亲人的亏欠。
唐月华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唐昊那高大却显得有些清瘦的身躯。她的肩膀微微抽动,压抑了十几年的担忧、思念、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低低的啜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十几年了……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派人到处找你,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以为……我以为你……”她泣不成声,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唐昊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动作生疏,却带着一丝久违的温暖。
“我没事。”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低沉,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站在一旁的唐三,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父亲……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妹妹?这位气质高贵、雍容典雅的月轩之主,竟然是自己的……姑姑?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脑海,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他看着父亲那难得流露出的一丝温和,看着那位陌生姑姑真情流露的哭泣,心中五味杂陈,既为父亲感到一丝欣慰,又对昊天宗的往事充满了更多的疑问。
张北辰则安静地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旁观者。他理解唐月华此刻的心情,也明白唐昊内心的复杂。同时,他敏锐地感知到,唐月华身上那股奇特的、能够平和化解杀神领域的柔和气场,在她情绪激动时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呼吸般自然流转,潜移默化地安抚着室内因为唐昊和唐三、以及他自己而自然散发的些许戾气。这贵族圆环领域,果然玄妙。
良久,唐月华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松开唐昊,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痕,重新恢复了那分优雅,只是眼眶依旧泛红,看向唐昊的目光充满了关切。
她的目光这时才转向唐三,带着无比的柔和与一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他,越看,眼中的喜爱与欣慰之色就越浓。
“这孩子……就是小三吧?”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缓步走到唐三面前,伸出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抚向唐三的脸颊。
唐三身体微微一僵,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但看着对方那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以及眼中那份毫无作伪的慈爱,他最终还是放松下来,没有躲闪。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唐月华的眼圈又红了,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像,真像……眼睛像你妈妈,这倔强的眼神和轮廓,却和你爸爸年轻时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带着追忆和感伤,“孩子,我是你姑姑,亲姑姑。”
“姑……姑姑?”唐三喃喃道,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带着奇异的亲切感。
“嗯。”唐月华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绽放出带着泪光的笑容,“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跟着你爸爸,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怜惜。
唐昊在一旁沉默着,没有反驳。
唐月华又看向站在唐三侧后方的张北辰,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好奇。这个少年,刚才在楼下展现出的魂环配置和那恐怖的杀气领域,都绝非寻常。她能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的气息,甚至比小三更加复杂和深邃。
“哥,这位小兄弟是……?”她询问道。
“张北辰,小三的朋友,伙伴。”唐昊言简意赅地介绍,并未多言,但语气中却透着一丝认可。
唐月华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明白张北辰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能被她大哥认可,并一同带来月轩,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和值得信任的理由。她对着张北辰温和一笑,点了点头:“北辰是吧,既然是小三的朋友,那也是自己人,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
张北辰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行礼:“多谢月华阿姨。”他刻意用了“阿姨”而非“夫人”,拉近了些许距离,又保持了尊敬。
唐月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少年,沉稳有礼,不似表面年纪那般简单。
叙过家常,认了亲人,室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四人分别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唐昊沉默了片刻,端起唐月华亲手斟上的热茶,却没有喝,目光望向窗外天斗城的景色,声音低沉地开口,问出了那个他心中一直挂念,却又不知如何面对的问题:
“月华……大哥,他……这些年,怎么样了?”
静室内的空气,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瞬间凝滞了几分。
唐月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情绪。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昊天宗的往事,是横亘在兄长心中最深的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