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意是被一场夜雨带浓的。晨起推开窗,庭院里的玉兰新苗已抽出半尺高的细茎,叶片上滚着晶莹的雨珠,被朝阳一照,像缀了串碎钻。林晚意蹲在苗边,用指尖轻轻拂去叶上的尘土,身后传来萧彻的声音:“仔细露水凉着。”
他手里捧着刚收到的北境书信,信纸边角还带着旅途的褶皱,上面是卫峥遒劲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互市的新鲜事——说蛮族巫医学会了用艾草针灸,治好了部落里多年的老寒腿;说沈清辞送去的《农桑要术》被翻得卷了边,有牧民照着书上的法子试种冬麦,竟真冒出了嫩芽;还说脱脱小王子的弟弟托商队捎来一把小弓箭,要送给萧煜当礼物。
“你看,”萧彻将信递到她眼前,“卫峥说,现在蛮族的孩子见了咱们的商队,都会喊‘大靖的哥哥’了。”
林晚意接过信纸,指尖划过“冬麦萌芽”四个字,忽然笑了:“沈先生要是知道他的书派上了用场,定要多印几车送去。”她转身回屋,从妆奁里取出个锦囊,里面是晒干的玉兰花瓣,“我攒了些花干,让商队带给卫将军吧,泡茶喝能安神,北境天凉,他的旧伤该犯了。”
萧彻看着她细心地将花干包进绵纸,忽然从身后拥住她:“等秋收结束,北境安稳些,我们就去雁门关看看,好不好?看看互市的热闹,看看卫峥种的冬麦。”
“好啊。”林晚意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还要带着萧煜和脱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边关,不是书上画的样子。”
正说着,萧煜拉着脱脱跑了进来,两个孩子手里各举着一支刚画好的画。萧煜的画上是雁门关的城楼,城门下有商队和牧民在交换货物;脱脱的画则用狼毫蘸了朱砂,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戴着狼皮帽,一个穿着锦缎袍,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煜 & 脱脱”。
“七哥,嫂嫂,你们看我们画的!”萧煜举着画,脸上沾着墨汁,“脱脱说,等他回草原,要把这幅画挂在帐篷里,告诉大家大靖的朋友很好。”
脱脱用力点头,虽然汉话说得还不流利,却认真地补充:“我……我让阿妈织了羊毛毯,给陛下和娘娘。”
林晚意笑着帮他们擦掉脸上的墨汁,心里像被暖炉烘着似的。窗外的玉兰苗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也在为这两个跨越了疆界的孩子点头。
十月中旬,北境传来消息:卫峥要回京述职。这个消息让整个皇宫都添了几分期待,萧煜更是日日跑到宫门口等着,手里捧着自己打磨了半个月的木剑,说要送给卫将军当见面礼。
卫峥抵达京城的那天,恰逢重阳。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铠甲,风尘仆仆地走进太和殿,身上还带着北境的风沙气息。萧彻看着他晒黑的脸庞和左臂上隐约可见的箭伤疤痕,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在镇国公府院子里练剑的少年,眼眶微微发热。
“臣卫峥,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他跪地行礼,声音依旧铿锵有力。
“起来吧。”萧彻亲手扶起他,“一路辛苦了,北境的事,你办得很好。”
朝会结束后,萧彻留卫峥在御书房说话。林晚意让人备了重阳糕和菊花酒,听他讲互市的趣事——说有蛮族牧民第一次见到冰糖葫芦,以为是宝石串成的,捧着羊皮来换;说沈清辞派来的账房先生教蛮族管事打算盘,那管事学得入迷,连吃饭都捧着算盘拨弄;还说有个卖胭脂的江南商贩,被蛮族首领请去教部落里的女子描眉,回来时带了满满一车的狼牙饰品,说是“学费”。
“最有意思的是巴图管事,”卫峥喝了口菊花酒,眼底闪着笑意,“他学了句江南话,见人就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说得像吵架,却比谁都守规矩,少给了一文钱都要追出去补上。”
萧彻听得朗声大笑,连声道:“好,好!这才是真正的互市,不光换东西,还换人心。”他看向卫峥,“朕打算在雁门关设个学堂,教蛮族孩子学汉文,学农桑,你觉得如何?”
“臣举双手赞成!”卫峥立刻起身,“臣早就想提议了,只是怕……怕蛮族不接受。”
“会接受的。”林晚意接口道,“沈先生说,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过得好。只要学堂能教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本事,他们定会把孩子送来。”
卫峥重重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块用狼皮包裹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着半朵玉兰。“这是……是蛮族最老的部落首领送给臣的,说这玉是当年先皇后赏赐的,一直被他们当神物供奉。首领说,先皇后当年就说过,大靖和蛮族,本该像这玉上的花,同根同生。”
萧彻接过玉佩,指尖拂过上面的玉兰纹路,忽然想起先皇后遗诏里的话:“江山非一人之江山,乃万民之江山。”原来,真正的太平,从来不是靠刀枪赢来的,是靠一代又一代人,用善意和智慧,一点点焐热冰封的人心。
傍晚的霞光透过窗棂,照在三人身上,也照在御书房角落那盆从听雪楼移栽来的玉兰上。花苞已经鼓起,像藏着一冬的暖意,只待春风一吹,便要绽放。
卫峥离开时,萧煜非要把自己的木剑塞给他,脱脱则捧出一匹小小的羊毛毯,上面用彩线绣了两只飞翔的大雁。卫峥抱着木剑和羊毛毯,站在宫门口回望,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秋,比北境的草原还要暖。
夜色渐深,萧彻和林晚意坐在庭院里,看着玉兰苗在月光下舒展叶片。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沉稳而悠长,像在为这安稳的日子打节拍。
“你说,明年这个时候,北境的冬麦能丰收吗?”林晚意轻声问。
萧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会的。就像这玉兰苗,只要有人浇水施肥,总会长成大树。”
他抬头望向天边的明月,忽然想起父亲镇守雁门关时写的家书:“守土不难,难在让土地上的人笑出声。”如今,他终于懂得了这句话的分量。
月光洒在新翻的泥土上,也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柔得像一层薄纱。庭院里的玉兰苗,正借着月色,悄悄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属于它的春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