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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尔学院依山而建,一条蜿蜒的车道从正门延伸,直通山顶。这片平坦的草甸视野开阔,树木稀疏,齐膝的秋草在风中泛起波浪。一眼清泉自岩石裂隙中涌出,汇成一汪不大的山顶湖,湖水满溢后沿崖壁泻下,形成一道白练般的瀑布,水声隐隐从山谷深处传来。
作为司机的路明非利落地停稳布加迪,熄了火。诺诺推开车门,赤脚踩在厚厚的草甸上,回头看向路明非,唇角弯起一个笑容:“你来过这里?”
路明非的目光掠过这片熟悉的景色,轻轻点头:“嗯,来过一次。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
诺诺闻言,利落地甩掉鞋子,只穿着袜子就跳下车,踩着柔软的草甸,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哗哗的水声走去。路明非跟在她身后,草叶擦过裤脚,发出沙沙的轻响。
唯一的光源来自他们身后布加迪未灭的车灯,光柱划破渐浓的暮色,映在湖面上,让粼粼波光仿佛镀了一层流动的银箔。诺诺选了一块被泉水冲刷得光滑的岩石坐下,她注意到路明非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在自己身上打量。
“看什么?”她挑眉问道。
路明非笑了笑,语气温和:“我在想,你特意带我来这里,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
诺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他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接着,她从小包里摸出一把银色的小剪刀,沿着脚踝处精巧地一划,将薄薄的丝袜剪开,露出白皙的双足。她瞥了路明非一眼,见他并没有效仿的意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将脚缓缓浸入泉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每个毛孔钻入,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轻颤,但她却抬起眼,直直地望向路明非。
路明非看着她强忍寒冷的模样,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行了,别硬撑了。这水有多冷,我以前泡过,清楚得很。”
他话音刚落,诺诺便再也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哆嗦,随即却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开心地笑出了声。
“泡一会儿就会暖起来,”她说着,轻轻拨动水面,“不过等暖意过去,又会重新冷起来。所以啊,得在再次变冷之前,赶紧离开。”
路明非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渐暗的天幕,轻声说道:“今天…也没有星星呢。”
诺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湖面映着最后一线天光,却不见半点星子:“你上次来的时候,也没有吗?”
“嗯,是啊。”路明非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空中,仿佛在回忆什么,“上次来的时候…也看不见。”
泉水轻轻拍打着岩石,诺诺忽然笑了:“其实两个月前我就打算来的。”她的脚尖在水面划出一道涟漪,“只不过被某人给打断了。”
“你是指学院被入侵那天?”
“是啊。”诺诺歪着头看他,夜色让她的侧脸显得柔和,“本来能趁乱溜出来的,就开你刚才赢走的那辆布加迪。谁能想到——”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你这家伙就像天神下凡似的,几个眨眼就解决了所有麻烦。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
路明非终于收回目光,望向诺诺被水光映亮的眼睛。他沉默片刻,才轻轻开口:
“其实…那天刚下过雨。”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在陈述一个重要的真相,“雨后的天空,本来就是没有星星的。”
诺诺说完,赤着的脚在冰凉的泉水里轻轻晃了晃,带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她歪着头,看向路明非,眼神里带着一些许嗔怪。
“当一个女孩,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跟你说,你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教导的意味,“你要做的不是解释天气,而是道歉。真是个木头脑袋。”
路明非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那笑容里没有尴尬,也没有争辩。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竟有几分罕见的宁静。
诺诺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了些,仿佛沉浸在回忆里:“其实啊…那天是我的生日。你不是也去参加了安柏馆那场宴会嘛。”她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那场宴会本来就是恺撒给我准备的生日会。悄悄告诉你,邀请你这件事,其实是我自己的主意,不是恺撒。”
她说完,抬起眼,想从路明非脸上捕捉到一丝惊讶。然而,她只看到对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无波。
“嗯,”路明非的声音很温和,“我知道。两件事都知道。”
诺诺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气笑了,有些懊恼地轻轻“啧”了一声,抬手撩了一下被风吹到额前的红发:“跟你说话真没意思!我能不知道你早就知道吗?”她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真正的怒气,“你就不会配合一下,装出点惊讶的样子让我开心开心?”
诺诺佯装不满地撇了撇嘴,赤着的脚在湖水里轻轻一踢,溅起几星水花。
“你好像一点都没有因为破坏了我的生日计划抱歉的样子啊。”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埋怨。
路明非看着她被月光勾勒的侧脸。他从善如流地接话,语气平静:“那我现在说,对不起。”
“啧,”诺诺扭过头来瞪他,湿漉漉的脚踝在微凉的空气里晃了晃,“真敷衍啊。那我迟来的生日礼物呢?总不能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打发了吧?”
路明非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并非指向任何具体的物件,而是向着他们头顶那片深邃的、空无一物的夜空轻轻一扬下巴。
“嗯…”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意味,“抬头。”
当诺诺依言抬起头时,仿佛有无形的意志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
原本厚重低垂、将夜空遮得严严实实的云雾,如同接到无声的敕令,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退却。不是被风吹散,更像是主动向天幕的两侧悄然隐去,为某种存在让出舞台。
几个呼吸之间,笼罩天际的屏障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的、深邃无垠的墨蓝天穹。而在这片天鹅绒般的背景之上,是前所未见的、极致璀璨的星斗满天。
那不是寻常夜晚稀疏的星光。仿佛宇宙将积攒了亿万年的光辉,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银河宛如一条波光粼粼的、由无数钻石碎屑汇聚成的浩瀚长河,横贯天际。大大小小的星辰密集地镶嵌其中,有的明亮如灯塔,有的闪烁如私语,星光交织,几乎照亮了整片山顶。
这景象的壮丽与辉煌,已然超出了任何语言的描述极限。它并非自然的天象,更像是一场神迹的展演,一种只为此刻、此地、此人呈现的、独一无二的宇宙级献礼。
诺诺仰着头,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山风拂起她酒红色的发丝,而她的眼眸中,倒映着整片被唤醒的、沸腾的星空。她的唇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夜风与远处的水声,像是一句说给自己听的呢喃:
“果然是你…”
然而,她的低语并未停止,更轻的尾音随之溢出,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叹息的怅惘:
“…可惜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