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赶到时,甲板上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死寂。零和苏晓樯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潮湿的甲板中央,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她们身上还残留着江水的寒意和挣扎的痕迹。
尽管她们都是血统评级A级以上的混血种,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理论上对水压的骤然变化有更强的耐受性。但此刻,在经历了深水极端环境的折磨、体力和精神力的彻底透支、以及君焰爆炸冲击的双重摧残后,这种耐受性已被压垮。每一秒的延迟,都可能意味着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死亡。
一旁的装备部成员们虽然围在一旁,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群信奉“爆炸即是艺术”的技术宅,对精密复杂的杀人武器了如指掌,却在急救方面毫无用处,连一个懂得基本心肺复苏的人都没有。
路明非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焦灼和恐慌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深吸一口气,那双总是带着些许惫懒和犹豫的眼眸深处,一点熔金般的色泽缓缓流淌起来。
他强行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情绪,走上前,缓缓蹲下身。
然后,他抬起手,悬在零和苏晓樯身体上方,用一种极轻、却仿佛蕴含着无尽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三个字:
“不、要、死。”
这不是请求,不是祈祷。
这是一个命令。
刹那间,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的金色微尘在无声地震荡、共鸣。那并非治愈的光辉,而是一种更为霸道、更为本质的力量——它直接作用于生命最底层的规则,强行扼制了死亡的进程,命令细胞活性回归,命令断裂的神经重新连接,命令衰竭的器官再次搏动。
但在那的命令下,零和苏晓樯胸口微弱的起伏逐渐变得明显、有力起来。她们脸上那不祥的死灰色渐渐褪去,虽然仍未苏醒,但生命的气息正被一种蛮横的力量从死亡边缘强行拉回。
看到零和苏晓樯胸口逐渐平稳的起伏,路明非紧绷的肩线终于微微放松,从胸腔深处缓缓吐出一口压抑已久的气。
“性命……总算是暂时保住了。”他低声自语,熔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疲惫的宽慰。
他俯下身,极其小心地将两个昏迷的女孩一左一右地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目瞪口呆、仍处于震惊中的装备部员,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语调,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我回来再说。你们,”他顿了顿,“给我整理一份详细的事故报告。”
交代完毕,他不再停留。
言灵·冥照的力量无声涌动,光线在他周身诡异地曲折、收束,将三人的身影彻底从甲板上所有人的视觉和感知中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虚空之中,一双巨大的、布满了黑色骨突与暗金纹路的膜翼自他背后猛然展开,遮天蔽日,却未曾搅动一丝气流,静谧得如同死亡的阴影。那双翼优雅地合拢,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壁垒,将怀中的两人严密地护在其中,隔绝了高空可能存在的所有风险。
下一刻,他屈膝,发力——
轰!
脚下的甲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他抱着零和苏晓樯,如同一枚沉默的黑色炮弹,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云层,朝着最近的城市医院方向疾掠而去。
路明非站在医院病房门口,看着病床上呼吸平稳、脸色恢复红润的零和苏晓樯,悬着的心终于沉沉落下。时间并未过去太久,在“不要死”那近乎逆天改命的言灵之力的持续作用下,两人虽然仍未苏醒,但生命体征已彻底稳定,从内到外的损伤都被强行扭转。
经过医生的详细检查,确认零和苏晓樯已脱离危险,各项生命体征平稳,路明非这才从胸腔深处长长地舒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他为两人办理好住院手续,预付了充足的费用后,片刻未停。
他转身找到一个无人的僻静角落,言灵·冥照的力量再次无声涌动,将他的身形与气息彻底抹去,仿佛融入阴影本身。下一刻,他朝着绘梨衣等待的方向疾驰而去,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与愧疚填满。
当他终于赶回那片栽种着海棠的街边庭园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绘梨衣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一步未曾离开。路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又无声地流淌而过——几片海棠花瓣悄然落在她的肩头和发梢,而她手中那只草莓甜筒早已融化了大半,粉白色的奶油无声地滴落,在她最珍爱的那件纯白色连衣裙上染开了一片黏腻的、刺眼的污渍。
她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融化的一小滩冰淇淋,仿佛那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谜题。那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安静,又带着一种被遗忘般的委屈。
路明非解除冥照,显出身形,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看着她裙子上的污渍,看着她手里快要彻底化掉的冰淇淋,看着她肩头无人拂去的花瓣,心脏像是被最细腻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而清晰的疼。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唤:
“绘梨衣……”
绘梨衣缓缓抬起头,路灯的光晕在她清澈的瞳孔中微微晃动。她看着终于出现在面前的路明非,并没有抱怨或质问,只是轻轻举起手中那支几乎化尽的冰淇淋,声音里带着一些委屈:
“sakura,你回来了…”她小声说,目光垂向黏糊糊的指尖,“冰淇淋化了…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让它不要化得那么快了。”
她的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笨拙的坦诚,像个小孩子认真地向大人展示自己尽管失败却真的尽力完成了的任务。
路明非感觉心口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重重拂过,又酸又软。他上前一步,用指腹轻轻擦掉她指尖黏腻的糖渍,声音放得又轻又缓:
“没事的,没事的,”他重复着,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内心的歉疚,“化了我们就再去买一支。不,买两支!买更大、更漂亮的,你挑最喜欢的口味,好不好?”
绘梨衣却轻轻摇了摇头,另一只空着的手悄悄拽了拽他湿漉漉的袖口,目光望向远处商场早已熄灯的甜品站方向。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可是…sakura,”她小声说,“冰淇淋的店…已经关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