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则例》颁行数月,在萧景珩的雷厉风行与沈清辞的暗中襄助下,虽历经波折,终究逐渐在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上扎下根来。市舶司各口岸分署运转日趋顺畅,以往混乱无序的海贸景象为之一变。
以往胥吏层层盘剥、海盗肆虐航道的景象大为改观。商船按章报关,税赋明晰,少有留难;水师战舰巡弋要道,剿抚并用,海匪闻风远遁,航路安全得以保障。以往那些依靠贿赂官员、走私牟利的豪商,或因触法被查,或因无利可图而转行,中小商贾则迎来了难得的公平营商环境,沿海市面日渐繁荣。太仓、宁波、泉州、广州等主要口岸,千帆竞发,百货云集,关税收入稳步增长,充盈国库。
这一日,户部呈上最新一季的关税奏销黄册,皇帝览奏,见东南海关税收较去年同期激增五成有余,龙颜大悦,在朝会上对萧景珩大加褒奖,称其“整顿海疆,卓有成效”,并额外赏赐宫廷御酒十坛,锦缎百匹。
圣眷优隆,永宁侯府门前更是车马盈门。然而,萧景珩却愈发低调谨慎。他深知,功高易招忌,此刻越是风光,越需如履薄冰。他谢绝了大部分宴请,每日除上朝、至兵部及市舶司衙门点卯处理公务外,便深居简出,与幕僚商议政务,或是在书房研读典籍,沉潜内敛。
沈清辞则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愈发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她不仅将侯府事务处理得妥帖周到,更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和缜密的心思,成为了萧景珩在处理政务时不可或缺的臂助。萧景珩时常将一些不甚紧要却繁琐的文书交她先行阅览批注,她总能从中提炼出关键信息,指出潜在问题,其见解之独到,常令萧景珩暗自惊叹。夫妻二人,一外一内,配合愈发默契。
这日傍晚,萧景珩回府比平日早些,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沈清辞见状,亲手沏了杯安神茶递上。
“可是衙门有事烦心?”她轻声问道。
萧景珩接过茶盏,指尖温热,叹了口气:“倒也无甚大事。只是今日陛下问及海外诸番情势,言语间似有遣使出海、宣谕威德之意。”
沈清辞心中一动:“陛下欲效前朝,遣使下西洋?”
“虽未明言,但确有几分此意。”萧景珩颔首,“陛下言道,如今海疆初靖,番舶来朝日多,然我对海外诸国所知甚少,长此以往,非长久之计。若能遣使赍诏远航,一则扬我国威,二则互通有无,三则可探明海路,防范未然。”
“此乃雄图远略。”沈清辞赞道,“若能成行,功在千秋。只是……遣使远航,耗资巨大,舟师风险难测,朝中恐非议不少。”
“正是此节。”萧景珩眉头微蹙,“陛下虽有此心,但内阁、户部未必支持。且……由何人主持此事,亦是难题。”他看向沈清辞,目光深邃,“清辞,你以为如何?”
沈清辞沉吟片刻,道:“此事利国利民,世子爷当顺势而为。然不宜操之过急。眼下市舶司初定,根基未稳,当以巩固现有成果为先。世子爷或可先奏请陛下,允准市舶司组织熟悉海情的商人、水手,编撰《海国图志》,详细记录海外诸国风土人情、物产航路,并鼓励商船探索新航路,朝廷可给予探索成功者奖赏。如此,既可积累知识、培养人才,亦可试探朝野反应,待时机成熟,再行遣使,则水到渠成。”
萧景珩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妙!清辞此策,老成谋国!由商民先行探索,朝廷暗中支持,花费少而见效实,阻力亦小。待有所成,再言遣使,则顺理成章!我明日便以此意草拟奏章!”
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沈清辞心中微暖,又道:“此外,妾身近日翻阅市舶司文书,见来自南洋的商船,多提及一名为‘佛郎机’(注:指葡萄牙)的西番国度,其船坚炮利,近年来在满剌加(马六甲)一带活动频繁,似有东进之意。此事……或需未雨绸缪。”
“佛郎机?”萧景珩神色一凛,“此事我亦有耳闻。据传其火器颇利,海战凶悍。若其真有意东来,确是我朝海疆一大隐患。看来,编撰《海国图志》,探明西番虚实,已是当务之急!”
夫妻二人就海外形势、海防大计又商议良久,直至月上中天。烛光下,二人身影相依,言谈投机,竟不似寻常夫妻,反倒更像志同道合的知己战友。
数日后,萧景珩上奏,陈明编撰《海国图志》、鼓励探索新航路之利。皇帝览奏,深以为然,当即准奏,命市舶司会同翰林院着手办理。消息传出,有识之士皆言永宁侯世子目光长远,非止于眼前之利。
然而,海疆新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歇。这日,沈清辞收到威远镖局密报,称江南有几家昔日与走私案有牵连、如今生意大受影响的商号,近日暗中与一些致仕官员、乃至京中某些清流御史往来密切,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沈清辞将密报递给萧景珩,“他们怕是又要生事了。”
萧景珩扫了一眼,冷笑道:“跳梁小丑,何足道哉。如今市舶司章程已立,海疆渐靖,陛下圣意已决,岂容他们翻盘?让他们闹去,正好看看还有哪些魑魅魍魉!”
话虽如此,但他与沈清辞都明白,平静的海面下,漩涡从未消失。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此刻,携手站在时代浪潮之巅的两人,心中只有披荆斩棘、共赴未来的坚定与豪情。海疆新象已开,他们的故事,也翻开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