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拂着双岛简陋的临时营寨。
旌旗猎猎,甲胄森然。
袁崇焕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决绝,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他麾下的精锐家丁如同钉子般散布在营寨关键位置,手皆按在刀柄之上,气氛肃杀。
毛文龙率领数十名亲兵卫队,乘船抵达。
他一身总兵官服,昂首阔步,脸上带着几分惯有的倨傲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登岛之时,他目光扫过袁崇焕及其亲卫,心中那点不安再次浮现,但事已至此,断无转头就走的道理。
“毛帅,别来无恙。”袁崇焕起身,脸上挤出一丝算不上热情的笑容。
“劳督师挂念。”
毛文龙拱手还礼,目光闪烁,“不知督师紧急召见,所议何事?可是朝廷粮饷有了着落?”他最关心的仍是生存问题。
“粮饷之事,自有分晓。”
袁崇焕避而不答,伸手示意,“毛帅远来辛苦,帐内已备薄酒,你我边饮边谈,如何?”
毛文龙心中疑窦更深,但自负勇力,且不信袁崇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不利,遂冷哼一声,带着几名贴身护卫,随袁崇焕走入中军大帐。
帐内果然摆着酒菜。
两人分宾主落座,亲兵侍立身后。
酒过三巡,袁崇焕渐渐将话题引向军务,言语间开始指责毛文龙历年不听号令、虚报战功、耗费国帑等事。
毛文龙本就心中憋闷,闻言勃然变色,将酒杯重重一顿:“袁督师!你今日邀我前来,莫非就是来问罪的?!”
“东江镇孤悬海外,牵制建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卡我粮饷,断我生路,如今反倒恶人先告状?!”
“毛文龙!”袁崇焕也猛地站起,脸上伪装的和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杀意。
“你跋扈不臣,拥兵自重,朝廷早已洞悉!如今更是心怀异志,竟敢私通建虏,你可知罪?!”
“私通建虏?放你娘的狗屁!”毛文龙又惊又怒,也豁然起身,手按上了刀柄,“袁崇焕!你敢血口喷人?!”
帐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双方亲兵也立刻刀剑出鞘,怒目相视!
“证据?本督无需证据!”袁崇焕厉喝一声,“似你这等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左右,还不动手?!”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撞击之声!
显然是袁崇焕埋伏的精锐听到了信号,开始动手清理毛文龙带来的帐外亲兵!
毛文龙目眦欲裂,心知今日难以善了,怒吼一声:“袁蛮子!你敢害我?!”猛地拔出佩刀,就要扑向袁崇焕!
然而,他快,有人更快!
一直沉默站在袁崇焕身后的一名魁梧家丁,如同鬼魅般闪出,手中一柄短刃带着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毛文龙肋下!
这一下突兀至极,狠辣至极!
毛文龙全副心神都在袁崇焕身上,哪里料到对方贴身之人会突然发难?
只听“噗”的一声,短刃透甲而入!
毛文龙身形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伤口涌出的鲜血,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袁崇焕,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大帅!”
毛文龙带来的几名贴身护卫见状,悲愤交加,挥刀欲拼死一搏,但瞬间便被帐内更多的袁崇焕亲兵乱刀砍倒。
帐外的战斗也很快平息。
毛文龙带来的数十名亲兵,在袁崇焕精心布置的绝对优势兵力围攻下,非死即降。
袁崇焕看着毛文龙的尸体,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心头并无多少轻松,反而沉甸甸的。
他走出大帐,看着被控制住的场面,沉声下令:“毛文龙通虏事发,已然伏诛!首级取下,传阅各营!即刻张贴安民告示,稳定军心!”
然而,事情并未如袁崇焕预想的那般顺利。
毛文龙在皮岛经营多年,虽有不少人对其不满,但亦有不少死忠。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飞回皮岛,岛上顿时大乱!
毛承禄等毛文龙义子、部分嫡系将领闻讯,悲愤异常,立刻集结部众,宣称袁崇焕矫诏擅杀大将,欲吞并东江镇。
一时间岛上刀兵四起,火药味弥漫,火并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身份不明却装备精良、行动迅捷的人马,突然出现在皮岛核心区域。
为首者,正是手持一枚特殊令牌和一道明黄绢帛的锦衣卫暗探头目。
“奉陛下密旨!”那暗探头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躁动的人群中。
“毛文龙确有僭越不法,然袁崇焕亦属擅专!东江镇将士,皆是大明子民,陛下深知尔等忠勇!”
“此刻起,东江镇暂由登莱巡抚孙国桢接管指挥,所有将士各归本位,不得内讧!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同时,另有人手持密旨,分别找到了对毛文龙早有不满的陈继盛,以及心向朝廷、在原历史中曾试图反正的刘兴祚。
“陈将军,刘将军,陛下知二位忠义,特旨,东江镇暂由二位协助孙巡抚稳定局势,有功者,陛下不吝封赏!”
陈继盛与刘兴祚本就不是毛文龙死党,此刻见有锦衣卫持皇帝密旨介入,登莱水师亦在外海出现,知道大势已去。
更兼皇帝给了台阶和许诺,立刻表态愿听从朝廷号令,并开始协助弹压岛上的骚乱。
毛承禄等少数死忠见大势已去,皇帝旨意明确,外部登莱水师虎视眈眈,内部又有陈、刘等人反水,知事不可为,或被迫屈服,或试图乘小船逃亡,却被外围监视的登莱水师擒获。
一场足以让东江镇分崩离析、甚至投敌的大乱,在朱由检预先布下的多重后手干预下,竟以惊人的速度被平息下来。
当袁崇焕志得意满,准备登岛全面接收东江镇时,却愕然发现,皮岛已然易帜,飘扬的是大明龙旗,负责接待他的是登莱巡抚孙国桢的属下,以及手持皇帝敕令的锦衣卫。
“袁督师,陛下有旨,毛文龙既已伏法,东江镇暂由登莱巡抚孙国桢代管,整顿军务。”
“督师鞍马劳顿,还请先回宁远,陛下另有封赏。”锦衣卫使者不卑不亢地说道。
袁崇焕看着眼前一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这才恍然,自己拼着身败名裂的风险,甘为陛下手中刀,除掉了毛文龙这个巨患,然而最终,桃子却被陛下轻而易举地摘走了!
东江镇,这块他觊觎已久的肥肉,竟与他失之交臂!
一股巨大的失落、愤怒与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不得不强行压下所有情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领旨谢恩。”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输了。
输给了那位远在紫禁城,却仿佛洞悉一切、算无遗策的年轻皇帝。
消息传回京师,朱由检看着陆青岩的详细奏报,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舒心的笑容。
“好!陆卿办事得力!孙国桢、陈继盛、刘兴祚等,皆是有功之臣,传朕旨意,各有封赏!”
“东江镇将士,一律安抚,既往不咎!命孙国桢尽快整编东江水师,清点物资,选拔干才,朕要将东江镇,真正打造成刺向建州背后的一柄利剑!”
至此,困扰大明多年的辽东双头政治问题,以毛文龙身死、东江镇被中央直接掌控而告终。
朱由检凭借“帝权图谱”带来的信息优势和提前布局,不仅清除了内部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更兵不血刃地收回了一支重要的海上力量。
然而,袁崇焕心中的芥蒂已然种下。
帝国的辽东前线,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新的隐患正在悄然滋生。
朱由检深知,安抚或者说处理袁崇焕,将是下一个需要谨慎应对的难题。
但无论如何,拔除毛文龙这颗钉子,让他对全局的掌控,又向前迈进了坚实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