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明黄的圣旨仿佛一道惊雷,不仅劈开了镇北侯府往日的平静,更是在整个京城炸开了锅。其引发的轰动效应,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噼啪作响,四处飞溅。
听雨轩内虽暂时保持着表面的宁静,但侯府的高墙根本阻隔不了外界汹涌的声浪。夏竹和揽月出去一趟回来,带回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
“夫人!”揽月脸蛋红扑扑的,既是兴奋又带着几分惶然,“您可不知道,现在外头都传疯了!咱们侯府门口,都快被各家派来打探消息、递帖子的仆人给围满了!福伯说,门房收贺礼都快收到手软,光是礼单就堆了厚厚一沓!”
夏竹则言简意赅,但信息更具冲击力:“吏部赵尚书府、永昌伯府、安国公府……甚至几位素日与侯爷并无深交的宗室王府,都派人送了重礼。听风楼回报,东西两市的说书先生,已经有人开始编派侯爷与您的话本子了,茶楼酒肆里,十桌有九桌都在议论此事。”
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我知道会引起轰动,却没想到会到这般地步。连说书先生都出动了?这传播速度和控制力,背后若是无人推波助澜,恐怕难以达到如此效果。
“还有呢,”揽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奴婢听门房的小李子说,连城外护国寺的香火都比往日旺了许多,不少夫人小姐跑去上香,求签问卦的,都在问……问自己的姻缘前程呢!”她没敢说,那些人多半是受了刺激,想去求个心理安慰。
我垂眸,轻轻吹开茶汤上的浮沫。这些反应,虽在意料之外,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萧衍这块众人觊觎的“唐僧肉”,如今被我这个半路杀出的“义妹”名正言顺地叼走了,足以让整个京城的适婚贵女及其家族心态失衡,也让那些原本想通过联姻与镇北侯府搭上关系的势力,不得不重新审视布局。
然而,这些还只是浮于表面的涟漪。真正的暗流,始终涌动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
晚些时候,萧衍踏着月色来到了听雨轩。他神色如常,玄色常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仿佛外间那足以掀翻屋顶的议论声浪与他毫无干系。
“不必理会那些喧嚣。”他撩袍坐下,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却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圣旨既下,便是铁律。”
我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今日……朝堂上怕是并不安宁吧?”
他接过茶盏,指尖与我微微触碰,带来一丝温热的触感,随即分开。他呷了一口茶,才淡淡道:“无妨。几个倚老卖老的言官,跳出来说了几句‘于礼不合’、‘有伤风化’的废话,被陛下斥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能想象那金銮殿上唇枪舌剑的场面。“于礼不合”、“有伤风化”,这八个字背后是足以压死人的礼教大山。那些御史言官,最擅长的便是用道德文章杀人。可他依旧安稳地坐在这里,神色不变,说明所有的明枪暗箭,都被他,或者说,被御座之上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轻易化解了。
“陛下他……”我迟疑了一下,问出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为何会如此……爽快?” 即便萧衍功高,皇帝如此不顾可能引发的礼法非议和清流攻讦,爽快地应下这桩略显“出格”的婚事,实在有些反常。
萧衍放下茶盏,目光深邃地看向我,窗外的月光与室内的烛火在他眸中交织成一片看不清的迷雾:“陛下圣心独断,自有其深意。或许,是觉得这般‘不合常理’,反倒更令人……放心。”
他点到即止,我却似乎触摸到了一点冰山之角。一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臣子,若再与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联姻,才是帝王真正忌惮的。而我这样一个无甚根基、甚至身份有些尴尬的“义妹”,或许在皇帝眼中,反而是更好的选择?既能施恩于萧衍,又能稍作牵制?
这其中的权衡与算计,令人细思极恐。
“接下来,礼部会派人过来商议大婚的具体流程。府里内外也会开始筹备。”萧衍转移了话题,语气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诸事繁杂,你若觉得扰攘,不必事事过问,交给母亲和福伯他们打理便是。”
我点了点头,心中明白,从圣旨昭告天下的这一刻起,我就不再仅仅是困于后宅方寸之地的温知意,而是正式被推到了整个京城权力与舆论舞台的中央。
我的名字,与萧衍的名字紧紧捆绑在一起,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也成了各方势力目光交汇的焦点。
有人说我手段非凡,笼络了冷面侯爷;
有人说我不知廉耻,蛊惑名义兄长;
也有人说我运气滔天,麻雀飞上枝头。
毁誉参半,众口铄金。
但无论如何,“镇北侯未婚妻”这个头衔,如同一个光芒万丈又沉重无比的烙印,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命运轨迹之上。
全城轰动之下,是无数双或艳羡、或嫉恨、或审视、或算计的眼睛。
我站在听雨轩的窗前,望着庭院中在夜风中摇曳的竹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风波已起,再无退路。
从今往后,我走的每一步,都会在无数人的放大镜下被细细审视。而这“名正言顺”带来的,除了表面的尊荣与庇护,其下隐藏的,是更汹涌的暗流与更严峻的考验。
这场由一道圣旨掀起的全城轰动,仅仅是一个开端。真正的风雨,或许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