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宫宴,终究还是来了。
这是萧衍凯旋后的第一场盛大宫宴,也是我被封为“明慧乡君”、且与萧衍关系微妙转变后,首次在如此重要的公开场合亮相。我知道,这绝不会是一场轻松的宴会。
出门前,我站在镜前,揽月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支凤穿牡丹金簪簪入我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镜中的少女,身着御赐的乡君品级礼服,朱红为底,金线绣着繁复的翟鸟纹样,庄重华贵,却也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脸上施了薄粉,点了口脂,遮掩了连日来的疲惫与心绪不宁,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难以消除的紧张。
“小姐,您今日定是宫宴上最出挑的!”夏竹在一旁,看着盛装的我,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最出挑?只怕是最引人注目,也最易成为靶子。
萧衍已在府门外等候。他今日穿着一品侯爵的朝服,玄衣纁裳,玉带蟒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面容冷峻,威仪天成。见到我出来,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什么,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走吧。”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只是朝我伸出了手臂。
我看着他那戴着玉扳指、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怔了一下。按照礼制,他本不必如此。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在此刻,却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宣告。
我深吸一口气,将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臂弯处。隔着一层厚厚的衣料,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沉稳的力量。
马车驶向宫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车厢内一片寂静,我与他对坐,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他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浑不在意,可我知道,他周身那无形的警惕从未放松。
而我,则紧张得手心冒汗,脑海中不断预演着可能遇到的各种场面。
抵达宫门,下车,验看身份,步入那巍峨肃穆的宫墙之内。每一步,我都感觉有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尤其是落在我身上。探究,审视,好奇,嫉妒,不屑……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宴会设在麟德殿。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皇室宗亲、勋贵重臣及其家眷齐聚一堂,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萧衍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他凯旋而归,圣眷正浓,本就是今日的焦点之一。而当他臂弯里带着我,一同出现在这大殿之上时,那窃窃私语声更是陡然增大,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般,齐刷刷地射向我!
我努力维持着镇定,挺直脊背,脸上挂着得体的、略显疏离的微笑,跟随在萧衍身侧,向御座方向行礼。能感觉到陛下和皇后的目光也在我们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打量。
按照规矩,男女分席。萧衍去了勋贵男宾那边,而我则被引至女眷所在的区域。
刚一落座,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便更加清晰。
“哟,这不是明慧乡君吗?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光彩照人啊。”一个略带尖刻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
我抬眼看去,是安平郡主皇甫玥。她今日打扮得亦是珠光宝气,只是那眼神里的嫉恨,几乎要凝成实质。她身边围着几个素日里与她交好的官家小姐,此刻也都用一种审视和轻蔑的目光看着我。
“郡主谬赞。”我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不欲与她多做纠缠。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乡君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自然是该好好打扮。”另一位穿着绛紫色宫装的夫人慢悠悠地开口,她是吏部赵尚书的夫人,语气听着客气,话里的意味却耐人寻味,“只是不知,乡君这‘明慧’二字,除了在侯府内宅打理庶务外,还有何等高见?也让我等见识见识?”
这话一出,周围几位夫人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这是在暗讽我徒有虚名,不过是靠着萧衍才得了封号,本身并无真才实学。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夫人说笑了。陛下隆恩,赐下封号,知意唯有谨守本分,恪尽职责,方能不负圣望。至于高见,不敢当,不过是恪守女子本分,相夫教子,管理内宅罢了。”我将话题轻轻引回,既不失谦逊,又点明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不接她挑衅的茬。
赵夫人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微僵,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
“说起来,温小姐……哦不,现在该叫乡君了。”一位面容和善、眼神却精明的老夫人开口,是永昌伯夫人,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语气温和,问题却更加刁钻,“听闻乡君与镇北侯兄妹情深,如今侯爷凯旋,不知对乡君的终身大事,可有何安排?这京城里,惦记着乡君的好人家,可不少呢。”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恶毒!她故意提起“兄妹”二字,又询问我的“终身大事”,分明是在众人面前,将我与萧衍那层未挑明的关系拿出来嘲讽、试探,更是想坐实我“赖在”侯府、企图攀附的名声!
一瞬间,我感觉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变得更加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与鄙夷。就连坐在上首的几位王妃、公主,也都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成了众矢之的。
所有的矛头,似乎都对准了我。因为我“义女”的身份,因为我得到的“殊荣”,更因为……我与萧衍那引人遐想的关系。
我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冰凉,但脊背却挺得更直。我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
我抬起眼,迎上永昌伯夫人那看似和善实则锐利的目光,脸上依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声音清晰而平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劳伯夫人挂心。兄长待我至诚,我的终身大事,自有兄长与父母为我考量。至于其他……”我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或好奇或恶意的面孔,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自信,“便不劳诸位费心了。”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与萧衍的关系,只将一切推给“兄长与父母”,既守住了礼数,又堵住了那些探寻的嘴,更透露出一种背后有人撑底的底气。
永昌伯夫人没料到我会如此回应,笑容僵在脸上,一时语塞。
周围陷入了一种短暂的、诡异的安静。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姐姐。”
是萧知晴。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我身侧,目光清凌凌地扫过方才发难的那几人,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皇后娘娘方才问起姐姐,让我来请姐姐过去说说话。”
她这话一出,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几位夫人小姐,脸色顿时变了变。皇后娘娘召见?这意义非同一般!
我心中微暖,知道这是萧知晴在替我解围,也是萧衍的安排。我站起身,对萧知晴点了点头:“有劳妹妹。”
然后,我对着永昌伯夫人等人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失陪。”
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我与萧知晴一同,朝着御座方向,皇后娘娘所在的席位走去。
我知道,这短暂的解围并不意味着风暴的结束。
宫宴才刚刚开始,而我,已然成了这繁华盛宴中,最显眼的靶子。
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