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山寺回来之后，我和萧知晴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破冰后期”状态。
说情同手足那绝对是夸张了，但至少，我们不再是见面只剩尴尬沉默的塑料姐妹。路上遇见，会自然地点头打招呼；在苏婉清那里请安时，也能就着天气、衣裳花样之类安全话题聊上几句，不再是各坐一边，全靠苏女士一个人强行暖场。
最明显的变化是，萧知晴来听雨苑的次数变多了。
虽然每次来的理由都冠冕堂皇——“母亲让我给姐姐送些新得的茶叶”、“前日姐姐赞这香囊味道清雅，我多做了一个”，或者干脆就是“路过”。
第一次她“路过”时，我正在院里指挥夏竹和摘星尝试一种我从现代记忆里扒拉出来的“水果茶”。把各种时令水果切片，加上蜂蜜和茶叶一起煮，美其名曰“养生茶饮”。
萧知晴进来时，看到石桌上摆着的瓶瓶罐罐和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颜色可疑的液体，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那双清冷的凤眸里写满了“这是什么黑暗料理”。
我有点讪讪地解释：“呃……随便弄着玩的，妹妹要尝尝吗？”
我本来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她犹豫了片刻，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好。”
然后，她就坐在我院子的石凳上，看着我把那杯颜色橙黄、飘着苹果片和梨子片的“温氏特调水果茶”递到她面前。
她端起茶杯，动作优雅地嗅了嗅，眉头微挑，似乎对那混合果香有点意外，然后才小心地抿了一口。
我紧张地看着她，像等待美食评委打分的学徒。
她细品了片刻，在我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三个字：“尚可。”
就这俩字，差点让我热泪盈眶！能从这位口味挑剔、说话含蓄的真千金嘴里得到“尚可”的评价，四舍五入就是“惊为天茶”了啊！
“妹妹喜欢就好！”我立刻顺杆爬，“我让夏竹给你装一壶带回去！”
萧知晴没有拒绝。
自那以后，她似乎把我这听雨苑当成了一个……嗯，某种意义上的“新奇体验点”？隔三差五就会“路过”一下，顺便看看我又在折腾什么新鲜玩意儿。
我也乐得有个“试吃员”兼“观众”。毕竟一个人折腾这些东西，有时候也挺无聊的。
这天，我正对着一叠花笺发愁。苏婉清交代下来，说过几日有个赏花宴，让我和萧知晴一起拟个请客的名单和座次安排。这玩意儿繁琐得很，既要考虑家世门第，又要顾及亲疏远近和往日恩怨，比写代码还烧脑。
萧知晴进来时，就看到我趴在桌子上，面前摊着纸笔，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怎么了？”她难得主动开口询问。
我把那叠花笺往她面前推了推，有气无力：“母亲交代的差事，头疼。这些人际关系弯弯绕绕的，比我们……比我看过的话本还复杂。”差点说漏嘴，把我们那儿的迷宫游戏说出来。
萧知晴拿起名单扫了一眼，语气平淡：“这个不难。”
她拿起笔，蘸了墨，一边在名单上勾画，一边轻声解释。令我惊讶的是，她虽然回府不久，但对这些关系的了解却十分精准。
“吏部赵尚书家与永昌伯府素有嫌隙，是多年前争一块风水宝地结下的梁子，不宜安排同席……”她指着一个名字，“这位李御史的夫人，是安平郡主母亲的堂妹，虽往来不密，但放在一处总比分开好……”
我听得目瞪口呆：“妹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才回来多久？这情报能力快赶上萧衍的暗卫了吧！
萧知晴笔下未停，头也不抬地说：“回府后，母亲让赵嬷嬷与我讲过一些。平日赴宴、听其他小姐们闲聊，也记下一些。”她顿了顿，侧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总要快些学会，不能一直……给家里丢脸。”
她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却让我心里微微一动。原来她看似清冷从容的背后，也背负着尽快融入、不给侯府抹压力的压力。想想也是，她从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骤然回到顶级权贵圈，需要学习和适应的东西，恐怕比我这个“冒牌货”只多不少。
我忽然觉得，我们俩某种程度上，算是“难姐难妹”了？我是拼命在演，她是拼命在学。
“妹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由衷说道，顺手给她添了茶，“我看那些世家小姐，还没你一半通透呢。”
萧知晴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抬眼看了看我，随即又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淡：“姐姐过奖了。”
但我觉得，她周身那种清冷的气息，好像柔和了一点点。
在她的指点下，那份令人头疼的名单和座次表很快就搞定了。我看着笔下清晰明了的安排，成就感满满。
“多亏了妹妹！”我真心实意地道谢，狗腿地给她倒了杯我刚沏好的茉莉香片，“快歇歇，喝口茶。以后这种事儿，我还得跟你多请教。”
萧知晴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我的，她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低头喝茶。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给她清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我忽然觉得，褪去那层“真千金”和“侯府明珠”的光环，她其实也就是个年纪不大、被寄予厚望、不得不快速长大的女孩子。
也许是因为一起解决了难题，也许是因为午后的阳光太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我们之间的谈话，第一次触及了稍微深入一点的话题。
“姐姐似乎……很怕哥哥？”萧知晴放下茶杯，忽然问道。
我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这问题也太直接了吧！
“也、也不是怕……”我试图挽尊，“就是……哥哥他……比较有威严。”对，是威严，不是可怕！
萧知晴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些。“我刚开始，也很怕他。”
“真的？”我像是找到了组织，“你也觉得他气场很强，对吧？眼神扫过来就跟下雪似的！”
萧知晴被我夸张的比喻逗得嘴角弯了一下，随即又收敛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嗯。我刚回来时，几乎不敢跟他说话。有一次，我因为……以前的一些习惯，和京里的规矩不同，在女学里被几个小姐明里暗里嘲讽了几句，心里难受，又不敢跟母亲说，怕她觉得我……上不得台面。”
我屏住呼吸，没想到看似坚强的萧知晴也有这样脆弱和不安的时候。
“后来不知怎么，哥哥知道了。”她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回忆，“他没问我，也没训斥任何人。只是没过两天，那几个小姐家里，要么父兄在衙门里被寻了由头申饬，要么家里倚仗的营生出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她们再见我，虽然眼神还是不喜，但至少不敢再当面说什么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这确实是萧衍的风格！精准、高效、不留情面！
“他从不说什么宽慰的话，”萧知晴转回头，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但他会用他的方式，护着家里的人。”
我怔住了。
护着家里的人。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我忽然想起很多细节：他默许我在书房“修身养性”，他在我被挑衅时不动声色地撑腰，他送我暗卫夏竹，他在我“遇袭”后雷霆手段清理门户……
这些行为，我之前大多解读为“掌控”、“监视”或者“维护侯府脸面”。可现在，经由萧知晴的点拨，我好像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我也被他划归到“家里的人”这个范畴里了？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上也有些发烫。
“所、所以……”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他……对妹妹你，是很好的。”
萧知晴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哥哥对他在意的人，都如此。只是他的方式……比较特别。”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姐姐不妨仔细想想。”
我：“！！！”
我感觉我cpU要被干烧了！萧知晴这是在……提点我？暗示我？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我脸上温度更高了，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知晴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名单既已拟好，我便不打扰姐姐了。”
走到门口，她却又停下脚步，回头对我说了一句：“后日的赏花宴，安平郡主也会去。姐姐……自己当心些。”
她这话的语气，不再是之前公事公办的“维护侯府脸面”，而是带着一丝……提醒和关切？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
不仅和冰山妹妹的关系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还意外地听到了关于萧衍的“另一面”，以及萧知晴回府后不为人知的压力。甚至可能、大概、也许……获得了一个潜在的……盟友？
我摸着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萧知晴那句话。
“他用他的方式，护着家里的人。”
萧衍……他真的，把我也当成“家里的人”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一只羽毛，轻轻搔着我的心尖，让我坐立难安，又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和慌乱。
“小姐，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屋里太热了吗？”摘星端着点心进来，关切地问。
我猛地回过神，下意识用手冰了冰脸颊，欲盖弥彰：“啊？有吗？可能……可能是刚才跟妹妹讨论事情，有点激动！对，讨论得太投入了！”
夏竹在一旁看着，抿着嘴偷笑，那眼神分明在说：“小姐，您就编吧，接着编。”
我瞪了她一眼，心里却乱糟糟的。
完了完了，感觉这侯府的水，是越来越深了。而我，好像也在不知不觉间，越陷越深，快要……找不到当初只想“苟命”的初心了。